姜公子一看再說下去又得得罪人,趕忙給恆滿雲遞了個眼神。
二人合力將滿臉通紅的林公子攙起來,打算結束今日的聚會,林公子軟綿綿地被拖到門口,又艱難地扭回上半身,死死抓住了洛星然的手腕,“你、你今晚,住我家來……咱們秉燭長談,就談、談白鷺先生的玉歡錄。”
恆滿雲奇怪道:“那玉歡錄到底寫的什麼,林兄一晚提好幾回了。”
姜公子擺擺手,一臉嫌棄:“姑娘們看的話本,我可沒閑情逸緻去一探究竟。”
林公子一吹室外冷風,也不用扶了,斜摟住洛星然的肩,“他們不愛看,我本來也不愛看的……不對,不是不愛看,是不看!這個世上怎會有寫那種的話本?尤其在、在咱們武陵源……不應該,但小妹就是上了癮,也不聽勸。”
洛星然怕他壓著懷裡的霧,用手肘將人抵開,“那種是哪種?”
“就那種!”林公子做賊一樣看了看身後跟著的另兩個兄弟,抬手攏成話筒狀,帶著酒氣小聲說:“寫公狐貍和男道士的……”
洛星然:“……”
那難怪你妹喜歡,還追著太太要簽名了。
林公子略過劇情梗概,幽幽嘆口氣:“我覺得這種書,我家小妹還是得少看……嗝!她現在也不念湛晃之名字了,就天天神叨叨地說什麼……只要狐貍和道士恩恩愛愛,她一輩子不婚不嫁,怎麼樣都行。這、這不是瘋魔了嗎,那話本裡的東西哪能當真?”
洛星然若有所思,這個叫白鷺先生的作者名氣挺大,不但在合歡宗地界備受歡迎,連道德風範良好的白家地界也一片火熱。
若是能結識,說不定會得到《醉翁夢華錄》作者的相關資訊。
“哦……對了。”林公子想到了什麼般,口齒不清了還在那兒憤憤不平:“可惡的白家……刪、刪掉了好多情節。流傳武陵源的版本和合歡宗那邊截然不同,我打聽過,道士抱狐貍上塌那段被改成道士把狐貍扛起來——這怎麼能用扛呢?”
不知哪個字戳中笑點,洛星然笑了一聲,“你貌似看得挺高興?”
“才沒那回事兒!”林公子搖頭否認:“只是這白鷺先生文筆尚可……不信?走,去我家,我給、給你瞧瞧去!”
“林兄你今晚可是大出風頭啊,明天醒來恐怕得扼腕自盡了。”姜公子拿著從路邊買來的圓扇扇風去婻楓酒氣,樂道:“前頭岔路口往右就是你家宅院了,別給人添麻煩,咱們拍賣大典結束了再聚。”
林公子壓根理都不理,他正沉浸在第二冊還沒出、結局不明的悲痛中,急著給洛星然看《玉歡錄》上冊。
喝醉的人都是不聽理的,眼看他死皮賴臉地要洛星然跟他回去,姜公子也沒辦法,只好把二人送到林府門前,還專程用留影石記錄了他好兄弟抓著人不放的證據。
他朝洛星然道:“明天若是林兄醒後不認賬,你就把這給他看。林兄酒量雖然可以,但有次喝多還把路邊的樹拔了扛回去——我和滿雲看過他撒潑,湛公子別見怪。”
洛星然接過石頭,笑著和他說:“怪提不上。只是你這林兄的愛好……有些特殊啊。”
“什麼愛好?”姜公子納悶追問,洛星然卻不多說了。
林家的家僕多數也是入了門的修士,此時還各自忙各自的事兒,偏院裡的凡人倒是早早入睡,等著第二日隨雞鳴起床。
其中守燈的看見自家公子回來,連忙迎上前。他沒見過洛星然,只當是公子帶回的朋友,轉頭低聲讓人去備一間客房。
林家入門要淨手,洛星然客隨主便,接過家僕遞來的錦帕擦幹水漬,一轉身就看聒噪了一路的林公子靠在青銅池柱上睡著了。
“公子……公子?”家僕試圖將人喚醒,客人還沒招呼呢,做主人的不聞不問會很失態。
洛星然趕緊制止。他硬撐到現在,本就抱著找個稍微安全的地方等系統回應,再把人喊起來沒完沒了地聽道士和狐貍,可真受不住。
幾人抬走了醉漢,家僕低頭為他帶路。
林家比典雅統一的白家雜亂一些,用具上也不那麼講究,床是金蓮香木造的,整個房間都充釋著花的清香。
關上門後,洛星然實在睜不開眼,丹藥療效再好,骨頭斷裂的疼痛感還殘存二三,他在銅鏡前半褪衣服檢查了一下身體,又穿著靴子躺好,只在肚子上蓋了一角被子。
過度的酒精沒能帶來舒緩,反而讓情緒緊繃。明明該倒頭就睡,窒息的痛苦卻彷彿一直包裹著他,沒有離去。
好累。
距離天亮不足一個時辰,他認為自己無法睡得安穩,事實也是如此,眼睛閉上沒多久就前前後後醒了三次,被鬼壓床了一樣喘不上氣。
以比較科學的角度而言,在人極端疲累時是會出現這種情況。洛星然熬過最初的焦慮,自我安慰後的意識逐漸平靜,但很快又察覺到了細微的不對。
他耳後有風。
這風好似透過小孔吹來,平緩而有節奏,像人的呼吸。
“……謝?”
空蕩蕩的凝頓過後,一條冰冷的胳膊壓在了他的腰上。
他聽見自己模糊的聲音,在靜謐的黑夜中,連同他霎時急速的心跳,編織成了一股浩蕩難言的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