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珠得愣得愣地響,馮將嘖道:“得填上鶴泉鎮的空,納新時他肯定得和咱們搶人。”
洛星然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我不收弟子,你們盡管爭去。”
“今年還不收?”馮將稀奇地看著他:“找幾個好教的替你分擔不好麼?通雲谷沒幾個有能耐的吧,就算入了道也沒名沒分,又哪會甘願一直給你照看草藥。”
“沒那閑心思。”
“好罷。”馮將聳聳肩,話講多了口幹,他囫圇吞了兩杯水,也不怕燙,陳述道:“我發現你變了許多,哦,也可能是之前見你見得太少。”
洛星然斜睨過去,一雙眼睛彷彿會說話,“你也去地府裡走一遭,就能理解到門前牌匾的真諦了。”
“我那都寫著玩兒。”馮將看他這麼久了還沒好利索,很是憐惜地嘆了口氣:“叫聲好哥哥,再寫一幅給你送去掛床頭。”
合歡宗的男人真是油了吧唧的。洛星然皮笑肉不笑,擺弄兩下扇骨,“不如先把你山上的鶴殺了煲湯喝?”
池芃養貓,馮將養鶴。
貓是寵物貓,但鶴不是,單純被當儲備糧放著,自打在蛋裡時就用靈氣浸灌,比普通食物更能滿足修士的口腹欲。
要說這房裡鋪的蓋的觀賞的把玩的全送給洛星然,馮將眉頭動都不動一下。可提起他的十來只鳥,他就有些捨不得了,不禁在心中衡量著用一隻寶貝鶴換一聲好哥哥會不會太虧。
應該是不虧的,就算整個修仙界也沒人聽湛晃之這麼喊過。
馮將心頭一熱,就要答應下來,卻聽方才端茶的使女匆匆敲門,語氣惶恐道:“主子,有個叫燕……燕倫的宗內弟子到訪,我們放他進來嗎?”
洛星然敲擊扶手的指尖慢慢停了,聽見了院外傳來幾聲抑制不住的驚呼。
“燕倫?”將名字在嘴裡咀嚼一遍,馮將隔了會兒才想起是誰。
他可沒精力挨個記其他長老手下的弟子,又聽外頭吵吵嚷嚷的心煩:“他來做什麼,給何壁當傳話筒?讓人擱外面等,什麼時候能閉上嘴了什麼時候再——”
話未道盡,馮將眼神一凜,從座位上一躍而起。
上了結界的門竟是四分五裂,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影壓上毫無防備的使女,兩人疊羅漢一樣飛撞進廳堂,眼看就要把牆上的“活著就行”給砸壞,又被橫出的一隻腳給踹了回去,噗通兩聲雙雙跌進井裡。
這一瞬發生的太突然,誰都沒料到宗內敢有人來長老的地盤鬧事,在外纏鬥的下人再看馮將拉著一張臉,立馬魚湧似的朝兩旁散開,心道今日怕是不得善終了。
馮將瞧從院前到院後稀稀拉拉好大一灘血,把剛繫好的扣子又一一解開,氣極反笑道:“好啊,好。讓我看看何壁養了個什麼好徒弟,敢來我這兒撒潑打滾。”
他能幹到這個職位自然不是吃素的。
平常看起來樂呵呵的人,心情一壞連天都變了,方才還晴空萬裡,現在就沉雲蔽日。
洛星然抬眼望去,這才多久沒見,燕倫就變得他快認不得了。
對方手中的鞭子垂在滿地塵土中,乍一看像一條直立身體的漆黑骨蛇。
而燕倫也彷彿只剩殘骨,原本妥帖合宜的衣服鬆垮又滑稽,頭發瘋瘋癲癲地在風中吹動,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那雙沒映出任何東西的眼睛,似乎有一層灰膜覆在了表層,連眨動的本能都被剝奪了。
有一瞬間,洛星然聯想到了提線木偶。
他試圖在燕倫身上尋找黑色的“線”,但可能距離過遠,什麼也沒發現,反倒是兩人視線不經意間對上,燕倫失焦的眼珠在眼眶咕嚕轉了一圈,隨後猛然一翻右手,逆空向前揮出一道鞭力。
他胳膊不自然地扭曲著,像是斷後沒接好,硬用劣質的釘子七零八落拼湊在一塊兒。
弧光如利箭一般破空而上,震蕩致使空氣都向四面八方彎折,眼看快掀翻精緻的磚瓦,夜明珠在馮將手中左右顛倒一輪,自上而下劈來的閃電便如驚濤拍岸,轟地爆發出一片璀璨奪目的光芒。
洛星然被刺得半眯起眼,圍在一旁不敢撤離的下人竟是直接被相抵的兩股力沖飛了出去,倒是他身後秀氣的院子毫發無損,連栽在池邊的垂柳也枝條未斷。
他看得稀奇:【夜明珠這麼厲害,我也整一對玩玩?】
0369問:【你缺的是夜明珠嗎?】
洛星然傷心道:【嗚嗚。你現在說話越來越不客氣了,我好懷念剛認識時可愛的你。】
0369:……謝謝,這個誇贊它收下了,但鱷魚的眼淚敬謝不敏嗷。
洛星然靠在白牆上,一身紅跟燒起來般灼目。他朝馮將的方向勾了勾手,眼睛卻在盯著姿態僵硬如屍的燕倫,“馮長老,既然來了新客人,我就不留下叨擾了。”
與江南素淨截然不同的突兀落在馮將眼中,他愣了一愣,才拳抵著唇咳了咳,“急什麼?你回去又沒活兒幹。我這邊快得很,回屋倒杯茶都不必等餘溫散了。”
“沒活就不能有私事了?”洛星然懶得看沒有懸唸的結局,轉身走了。
一旁池裡的荷花早已衰敗,殘枝爛葉被處理幹淨,剩幾條魚縮在池底不敢露頭,唯獨一隻黑錦鯉甩著尾巴,破開池水追著腳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