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星然說得戲謔,謝信的情緒隨他的話動蕩了一番。他眉眼內斂,藏著一點深意,“湛公子又是何故追根問底?”
“望舒……”洛星然抬著眸看回臺上,講了一番的說書先生口幹舌燥,端著壺就那麼對著壺口灌了一嘴,“哼,還不如小黑二字好聽。”
謝信彎了唇,“確實少有人比得上湛公子平鋪直敘的文采。”
桌下毫不客氣踹來一腳。
紅衣的合歡宗長老上下哪兒都藏些保命東西,靴上也不例外。這麼突然發難,鋸齒狀的刀面亮出爪子,暗器直接穿透一條桌腿紮進他皮肉裡。
漆盤裡的茶水猛地晃蕩,又眨眼間恢複平穩,顛簸中一滴也沒濺出。謝信一手施施然頂平桌面,伴隨被掩蓋在人聲下的窸窣聲響,黑色的蛟尾卷著刀片,貼著青年腰線送回了他面前。
洛星然嘖了聲,收攏五指攥住蛟尾,“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以為這話只能撂在不明事理的畜生身上,沒想望舒公子同樣適用。”
樓上光線熹微,擋板橫集,所有人視線和聽覺都被下方虜獲。
那幾根指節被襯得如玉,謝信盯了一秒,又掀著眼皮稍偏過頭,“湛公子再這麼喊,我可要折壽了。”
蛟尾丟了刀片,繞著青年手腕貼合地搭去了手心裡,好像知曉了他的喜好,說著輕搖兩下。
這場突然而起的戰爭又突然熄滅,幻化出非人尾的少年目光看不透徹,氤氳的熱氣勾勾纏纏往高處攀,半途又銷聲匿跡,莫名透出些危險而纏綿的韻味。
洛星然捏了捏手裡多出的東西,隨著角的增長,蛟身上鱗片也出現變化。
原本是光滑的菱形,此時每片頂端卻長出點尖刺,想必絞起獵物,定能割得滿是窟窿,真是越進化越殘暴得很。
嗯……還好那會兒鱗片沒這麼恐怖,不然他就被捅成蓮藕了。
綠袍說書人還在唾沫橫飛:“前文說了,那望舒公子是何等樣的人物?待其餘宗門世家弟子趕至碧波湖之下時,文石老魔早已敗退而逃,唯有他容色冷然,持劍立於被劈成兩半的水下。”
“青凜光芒四勝,正當其時,萬頃皆白。”
“血從劍尖低在冰層上,恰似綻開朵朵紅雪花,映照望舒公子腰間紅玉,恍若這無邊冰境,唯獨一人、一劍——”
啪!又是一聲驚堂木。
“一朗月!”
氣沉丹田的收尾洪鐘般喧來,到這兒一場結束,掌聲此起彼伏。
不知誰扔了打賞,那說書人拱手致謝,小二忙不疊地跑上去撿。
中場休息間,屏風和一把椅子被搬上了臺。有人伸脖子問接下來表演什麼,熟客解了惑,說是清吹。
隔壁就是正兒八經的聽曲兒地,未免顯得茶樓裡的賣藝人班門弄斧了。說書先生今日打了烊,門外天色已暗,一波又一波人便拾掇著離開,跑前條街過節去了。
大堂漸漸空曠,瓜子殼留了滿地。
洛星然才來沒多久,一壺茶消耗不足一半,打算再坐一會兒。隔壁這時傳來了年輕男子對話聲,被悠悠揚揚的樂聲遮下去點,但憑聽力也能辨別一二。
“唉。近來這幾天可去不得青柳巷了,見不著綺雲姑娘,說句度日如年也不為過那。”
“可不是嘛,白日幹了活,夜裡還沒個好去處……嘶,福壽茶還是一如既往的苦,呸呸!”
“綺雲姑娘一日只奏一個時辰,碰上了本就難得。現在是擠破了頭也進不去,不知等浴蘭節過後,咱幾個一塊湊錢點上一曲可不可行?”
“張兄,這投機取巧的事兒不但成不得,常媽媽還得來笑你埋汰。”
“好罷。只恨收成不佳,要不然也能去與她說上幾句話。”
“曾勢那小子今個怎沒見著影兒?”
“哼,八成忙著搗鼓他的生意。他昨日醉了酒,張口閉口吹牛攢夠了錢,揣著兜往青柳巷去了。人瞧沒瞧見不知,說不定這會兒睡哪個茅坑裡還沒出來呢,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