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妨。我們只需一片席、一方地即可，劍宗一向如此。”洛星然從善如流地從謝信身上挪開，又保持了半人寬的間距。
門一拉大，藏在後方的小女孩就露出了全貌，一隻鞋踢沒了影。
那姑娘趕忙把人從地上抱起，她看起來傷的不淺，一彎腰臉都白了，聲音也帶了幾分隱忍的輕顫，“我姓秋名離，她叫阿斂，是我家妹。阿斂先前發過一場高燒，三天三夜體溫沒下來，從那往後就……若她有所冒犯，還請仙君們莫要怪罪。”
原來唸叨來唸叨去的阿斂是本人。
聽這話，這似人非人的小東西在這兒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拋去它有改撰人記憶的能耐，洛星然湊近瞧了瞧，奇怪道：“秋姑娘，她和你長得不像，可是你親妹妹？”
“姊妹不一定要長得相像，家人的定義也不該被固定化……公子覺得呢？”
她沒親口承認，但和承認差不多了。
阿斂與她沒有血緣關系，多半是從哪兒撿回來的。
“是這個理。青雲劍宗斷舍離的多著是，學長生寺那群故步自封的禿驢一樣，登上雲梯拜了山頭，就算脫離父母緣了。”洛星然十分入戲地帶進了角色不說，還非要逗謝信一下：“所以我也是他唯一親近的人。是吧？小道君。”
謝信淡淡瞥他一眼，“天道有律，但萬物終究逃不開一絲變數，把它抹滅才能減少修仙途中的苦難，此事並非只有劍宗和長生寺推行，就連魔修中也有一門割捨魂魄的邪法。”
無情道，無情道。
那是他本來計劃進階的方向。可惜戰亂四起，沒來得及。
秋離插不進話，便沒做聲。雖然客人說能住柴屋，但哪能真讓人住柴屋。
她將平常和阿斂居住的主屋讓出來，在那之前，又匆匆經過一番收拾。看得出二人過得清貧，說是主屋陳設也很簡單，只一張單人床、一個小櫃子和一套桌椅。唯一的好處是它沒破到瓦片東一片西一片，現在雨勢不大，不懂夜再深點會不會到處漏水。
“和你的洞府比起來是不是華貴不少？”
洛星然對這種環境沒什麼感覺，只不過湛晃之肯定不習慣。所以他沒第一時間找地方坐，而是東走走西繞繞。
奈何這塊地本身就這麼大，鬧出點動靜隔壁都能聽響，他摸了摸中間那堵牆，牆面已經發潮了。
謝信無法反駁，他目前的洞府的確只有一張石床。
原先在青雲劍宗時，他洞府的床是白玉的，也有不少從外帶回的裝飾用具。現在沒那個條件，石頭床的材料還是他親自撿回並拼湊切割出來的。
“割魂封情……有情則有欲，有欲則生私。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易入心魔。”
洛星然邊隨意念叨邊撩起被褥，這是秋離從櫃子裡拿出來的替換品，上頭隱有日曬過的陽光氣味，不過已經散得很淡了。
他摸了摸被角，指甲摳過上面粗糙的繡紋，線頭斷裂不少，被一扒拉便散得更開。
直把一朵歪歪扭扭的花給摧殘一半後，他才鬆手，偏頭看向還站在原地的黑衣少年，“謝公子，你也覺得那群和尚做得對？”
長生寺向來和合歡宗不對付。
據說是一位老祖宗看上過一個俊和尚，對方任她百年千嬌百媚也無動於衷，只會持著那串佛珠唸佛法，後來還反過來勸她潛心修煉、一心向佛。結果這老祖宗還真給說動了，白布衫藏起了一身為傲的百花圖，盤著腿屁顛顛去跟著誦經，回來還給其他宗內弟子傳授清心訣，差點把當時的宗主給氣吐血。
這些和尚拗到就算中情毒爆體身亡，也不願踏入合歡宗正門一步。
謝信走到窗邊，推開一道縫。
屋外的雨傾斜落在窗沿，他伸手在凹槽中摸了把，又兩指並著撚了撚，指腹間塗著淡淡暈開的胭脂色。
身前是一片漆黑的桃林，沒有任何燈火，隱約有水流聲傳來，在起了霧的夜幕中活像一個張開嘴的深淵。
“曾經這麼想。”謝信看著那片深淵，瞳仁好似是從其中分離出來般，同樣見不到底。
這個曾經甚至是“上一秒”，他還在為沒進無情道感到惋惜，想著是否進了，結局能做所不同，就算是他的師兄，也要對他退避三舍。
無情道是諸多劍修夢寐以求的選擇，但條件苛刻，難成正果。
修煉到了後期多少遭逢瓶頸，壽元有限，然遲遲不能前進的那段時間，太容易在急功近利下産生心魔。
要知道他們這輩子唯一的目標就是飛升成仙，哪能接受自己的停步不前的事實？薛松就是如此。
沒有人願意承認自己能力有限，尤其是看著自己越來越靠近天梯時。
“遏欲之害，絕情棄智。沒了弱點，也自葬轉機。”洛星然說完，用力掀開床褥，底下蓋了許多層，竹蓆接二連三抽下，光禿禿的床板便暴露在視野中。
秋離有意驅散，窗也是剛關的，不然凹槽不會有濺開的水漬。但氣味對於修士而言再細微也能夠捕捉，進屋後一直似有若無的腥味直沖上來，烙在眼底，化成大片顏色氧化開到殘敗的腐爛紅梅。
那是一大片幹涸的血跡，印成了扭曲的人形，仰躺著，直對頭頂的天花板，無疑是掙紮反抗的姿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