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們真的就領了證,一起離開了平新鎮。
周春萍是中專衛校的畢業生,在鎮上的衛生院幹過幾年護士。
然而婚前她所有的工資包括身份證件都被父母扣押,直至6萬彩禮到手才給了戶口本放她去民政局登記註冊。
她不想一輩子被困在平新鎮,不想一輩子都被父母控制、壓榨,林家忠的秉性她信得過,林家忠是她自己為自己選的前路,也是生路。
離開平新鎮的那天,天氣格外明媚,她什麼東西都沒帶,連手機卡都拔了丟了。
候車時她問林家忠花這麼多彩禮娶了一個一無所有的女人後不後悔,林家忠牽起她的手反問——嫁了我這樣一個註定不會有子孫後代的男人,你後不後悔?
——好不容易給自己做了一回主,我周春萍永不後悔。
可到了人才輩出的懷安市,沒門沒路沒背景沒履歷,她找了很久才在一個老居民區裡的那種小診所找到了一份工作。
收入不高,但也不忙不累,還能聽到很多街坊間的趣事和一些實用的一線訊息。
近水樓臺先得月,她跟林家忠的第一個小家,就安在了這個小區。
原房主急售,16.6萬,套內將近40平的兩居室。
兩人搭上全部存款,又東拼西湊借了點兒,湊齊房主最低要求的3.6萬首付,買下了這套房。
也搬出了他們住了兩年多的合租屋。
林家忠的工資漲到了3000元,周春萍的工資也漲到了2000元,省吃儉用,平平淡淡,小日子是越過越順,越過越好。
那兩年,林父林母相繼離世。
老兩口沒什麼所剩積蓄,最終林老大分走了2萬多,林老二分走了3萬多,林老三一分沒有。
他跟周春萍都沒在跟前盡過孝,對此也無怨言。
那棟當初拿賠償款修建的磚房留給了一直跟父母住的林老二一家,林老二後又花錢請人將房子加固改造了一番,在林慧顏出生的第二年。
林家光眼看著親大哥和兩個堂兄家裡都一舉得男有了兒子,他家卻接連生了兩個女兒,令他很沒面子,極大辱沒了他作為男人的尊嚴,沒少把劉雲芬當出氣筒,怪劉雲芬陰氣重,生不出兒子。
就為爭一口“能生兒子”的氣,林慧顏三個月大就被斷了奶,每天喝米湯、米糊、玉米糊,而劉雲芬也吃了兩年的偏方、土方。
第三胎總算生下了兒子。
林家光和劉雲芬也終於揚眉吐氣,終於能在林家、在村裡抬起頭做人了。
如果三胎生的是兒子,那就把林慧顏過繼給老三家,如果三胎還是女兒,那就過繼三女兒。
這是林母臨終前的遺願。
林家光右手殘疾,很多活兒都幹不了,還遭受過排擠,故而當個保安脾氣大得要死,幾乎所有的農活家務活都是劉雲芬在幹。
劉雲芬心中有怨,沒膽對他發作,就發洩在女兒身上,發洩在林家忠夫妻身上。
隔三岔五就打電話向林家忠、周春萍吐苦水,說林老三比林老二命好,起碼是個有文化的肢體健全的人,能做的工作當然比林老二多、比林老二體面。
又說周春萍比她命好,不僅彩禮收得高,有面兒,還不用擔心被人指著鼻子罵生不了兒子。
林母的遺願也好,劉雲芬的哭窮、哭慘也罷,都沒讓周春萍或林家忠打定主意從林老二家裡抱個孩子來養。
偶爾拿點錢貼補和養大一個孩子,完全不可一概而論。
是在林傳耀百日宴,他們回老家吃酒那天,周春萍看到林翠丹嫌煩,把被椅子撞到額頭後哭鬧不止的妹妹抱到餐館外“扔”了,她的心也在那一瞬被狠狠紮了一下。
她們一個才七歲,一個僅三歲,什麼樣的成長環境能讓一個七歲的小女孩做出把親妹妹抱去馬路邊扔在地上的舉動,並對她說出“滾遠點哭”的話來呢?
且全程沒有一個大人在看顧。
周春萍離席出門,去把林慧顏抱了起來。
瘦瘦小小的娃額角紅著個撞傷的腫包,身上穿的衣服都舊得發黃不成樣了,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嗓子也啞了。
臉和手沾了灰土弄得髒兮兮的,摟著她脖子不停地重複說——痛痛,痛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