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搡之間,傅琦腕間原本藏在長袖下的多條深淺不一的環形淤青突然暴露在天光之下,扯歪的衣領內更是潛伏著好幾處新新舊舊的暗紅色煙疤。
被震驚填滿,阮夢一瞬僵住,傅琦則是神色慌張而難堪地匆忙將一切掩蓋。扔下一句「不關你事」,而後,高跟鞋砸在地面上的聲音再次響起,「噠噠」、「篤篤」,忽重忽輕,節奏明顯比之前亂了太多太多。
回到家時,已經快下午兩點多了。
阮媽正在客廳裡看電視,聽見開門聲,瞧了阮夢一眼,直到她心情不會好,便沒立刻搭話。直到阮夢從衛生間狠狠洗了把臉出來後,她才和她講了今天的第一句話,但問得卻是:
“小餘呢?”
“什麼小魚?”
阮夢不明所以,話出口後才突然反應過來,她媽問的應該是餘意。興城的家裡有兩人的結婚照,所以理論上來說,他還是她的丈夫。但在這一次的 2021 中,到目前為止,阮夢根本就沒見過這個人。
不過,在阮媽欲言又止,愈發猜疑的視線中,怕被質疑夫妻關系而無從作答的她也只能佯裝鎮定地回答道:
“哦,他啊。他出差去了。”
下一秒,手指差點就要抬起,去將鬢角的碎發勾到耳後,但這一次,阮夢竟然突然意識到了自己在做什麼,並且最隨後強行忍住了。
陪著母親大人看了半集的電視劇,阮夢這才找了個洗澡的理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隨手從包裡摸出手機,她總算發現了,在不知什麼時候,它竟然自動關機了。想來,大概是清晨醒後用得太久,阮夢輕聲嘆了句:
“這「未來」的手機也太不經用了吧,才兩天就沒電了。”
給手機接上充電線,阮夢便抱著衣服進了洗手間。可沒過一會兒,她媽就··拿著正在響鈴的電話站在門口道:
“是小餘打來了。”
“媽,你先接一下。”
阮夢心尖一跳,加快了洗澡的動作。
“你到家了?”
阮夢用毛巾揉著頭發,才剛進房間,餘意像是算準了時間一般,電話再次打來。
老房子隔音差,剛剛洗澡的時候,她就聽見她媽回答過這個問題,且恨不得連她進家門的表情都描述給他聽,餘意現在怎麼還要再問,想及此,阮夢便只「嗯」了一聲。
然而,餘意今天看似也打算走簡練的說話風格,竟然回了個「行」,便直接把電話給掛了。阮夢呆愣愣地握著手機半天,恨不得立刻打回去質問他「『行』是什麼意思」,但糾結了半天,還是決定算了。
不過好在沒過多大會兒,她便從她媽的嘮叨裡明白了餘意到底怎麼回事。然後,她便握著手機在床上來回翻滾了半天。阮夢簡直想仰天長嘯:
「誰知道他往年無論多忙,這時候都會陪我一起回來呀!」
可這事兒也不能全怪她吧,從昨天阮夢醒來到今天早晨出門,那麼長的時間,餘意怎麼也不提醒她一下呢?打個電話,發個簡訊,哪怕是床邊留個小紙條也行啊。
越想越鬱悶,此刻光是回憶起餘意從聽筒裡丟出來的那個「行」字,阮夢都已經琢磨出了諸如「你可真行」、「我懶得跟你計較」、「我可氣著呢」在內的各種情緒與語氣,還排著隊不停地在腦內迴圈播放,以至於她積攢了一整個白天的睏倦都被完全壓制了。
翻來覆去睡不著,阮夢命令自己不要再想了,接著,在「立刻給餘意打電話解釋」,和「給自己找點別的事兒分散注意力」之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剛剛從母親大人口中試探得知,程曉嵐父母在女兒去世後不久便選擇了離婚,而現在樓上的房子也已經轉賣給了別人,肯定是不會留下任何線索了。阮夢只能嘗試著在自己的書架上翻找到一些此刻的她還不曾知道的蛛絲馬跡。
她的臥室基本上還和過去一樣,唯一不同的是,原本書架上放著高中學習資料的那塊地方,現在擺著卻是《辭源》、《古漢語常用字字典》、《故訓彙纂》等一眾工具書。
阮夢隨手抽出來一本,一邊翻看,一邊低喃:
“我為什麼會選「古典文獻學」啊?”
昨天,她在看到自己的本科畢業證的時候就沒想通其中的緣由,難道在報專業之前,還會發生什麼事讓她突然對這個專業感興趣嗎?
手指沿著書脊一本本掃過去,直到書架最上層靠邊的位置,阮夢終於看到了一本眼熟非常的小書,《認識你,我變成了宇宙第一最幸運》。
是程曉嵐的繪本!
而隨著阮夢將它抽出,被它夾住一角的一冊反方向放置的畫本亦隨之被帶了下來。入目便是極具沖擊力的大片晦暗,昏沉冷色的顏料肆意在畫紙上流淌出模糊而扭曲的形狀,如同一雙雙奮力掙紮的手。可細小處的破碎與尖銳的形狀,卻又好像正要把畫外的一切撕裂成千萬片,再全部拖入地獄。
這顯然是阮夢從來沒有見過的程曉嵐的……另一面。
翻頁的手控制不住的顫抖著,每一張畫都彌漫著化不開的陰鬱、痛苦、吶喊、窒息……震驚像洪水襲來,瞬間將阮夢淹沒,她簡直要喘不上起來。可其中最讓阮夢心痛的卻不是那些充斥著的絕望畫面,而是附在簽名後的日期。
她怎麼也不敢相信,最早的那一幅竟然是程曉嵐在 2004 年畫下的。且直到她離開的 2014 年,這樣的創作從來沒有真正停止過。
不記得怎麼睡過去的,但當阮夢醒來的時候,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枕頭還是濕著的,她速速合上攤在身邊的畫冊,不敢再多看一眼。
可是從床上坐起後,阮夢的腦子仍是空白一片,除了發愣好像什麼都想不起來,也不會做了。分不清又過了多久,好不容易稍微清醒了一點,阮夢正打算爬起來,突然,房間門卻被人從外面推開。
下午聽見餘意說那個「行」字的時候,阮夢還以為,到底是她「辜負」他在先,餘意一直沒有再來聯系,便是不會先服軟的意思。誰知,此刻卻見他端著小菜清粥出現在了她的房間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