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她有一個出口。
盧貴書鋪開宣紙,把持著大姐的手沾好墨汁,在紙上緩緩劃出一橫。
“寫什麼?”盧荷香皺眉問話,如同提線木偶,手一動不敢動。
盧貴書放開她的手,用指尖順著那橫又劃出一撇,“這樣,你自己寫。”
盧荷香顫巍巍下筆,或許緊張,又掌握不好墨汁用量,宣紙陰了一片。
“這裡再來一筆。”盧貴書再次用指尖引導,似乎對大姐的到來很是欣喜,眉目間一直帶著笑意。
那是一個“大”字。
盧荷香生平寫下的第一個字。
“盧大姐,沒事就來練一練,練過手就穩啦。”旁邊老人搭話。
又有學生喚人,“盧校長,過來幫我看看。”
盧貴書繞到對面指導,缺少幫助的盧荷香緊緊握著筆,似是不知如何放下,只剩東張西望。
宗念自告奮勇走過去,如同盧貴書那般用指尖在宣紙上空畫,“奶奶,這裡畫一道橫。不著急,慢慢寫。您如果實在手抖,就先撐住桌子,用手腕發力試試。”
“小念啊,你不要給人亂指導哦。拿毛筆胳膊要提起來的。”閆春爺爺隔老遠打趣。
有老人立即接話,“小念把毛筆當鼓槌,一敲嘛一個洞。”
活動室一片笑聲。
“我因材施教。”宗念笑著回應,與此同時同時不忘指導盧荷香,“這裡畫一個短短的豎線,好,夠了。”
“這東西真是……軟軟趴趴,用不上力氣。”盧荷香嘴裡抱怨,下筆卻小心翼翼。
約莫一刻鐘的時間,她終於完成此生的第一幅文字作品——大吉。
萬事順意,安康大吉。
“是不是挺好玩的?”宗念問她。
老人撇嘴搖頭,“手緊得很,費力。”而下一秒卻又帶上眼鏡,仔仔細細端詳起這兩個歪歪扭扭的字。墨跡未幹,她指肚沾染上烏黑。
桌子另一端,盧貴書寫下一副行草——等閑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遠遠看過去亦可見字跡瀟灑自如,眾人圍繞在側,紛紛贊嘆叫好。
“這些不要錢吧?”盧荷香忽而問道。
宗念正朝那頭望,被這一問回過神,“您說紙墨?不要錢,再說這也不是什麼好材料,沒多少錢。”
盧荷香摘下眼鏡,哼一聲,“哪裡沒多少錢,買書買紙最貴。”
或許,她半生都在為弟弟的紙筆憂慮。一分一厘,那些錢等同於落在她肩頭的責任,它們太沉重,太緊迫,太過咄咄逼人。它們壓垮了她的背,壓彎了她再也直不起的腰。
毛筆課結束,老人們照常洗了筆,收好桌子。宗念看到盧貴書將盧荷香寫得那副“大吉”悄悄摺好,拿在手裡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