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朋友說,劉碩喜歡滑雪。”宗念喃喃說道,“可能站在山頂,能看得很遠吧。”
或許站在山頂的那個瞬間,只那一個見天地見眾生的瞬間,可以讓他一時忘卻自己,忘卻心裡所有的繁重與枷鎖。
只是太短暫了,人無法永久地停留在某個瞬間。
劉碩是被困住的人。
“他們還知道小碩什麼?”劉英抬頭,她的眼淚似這春夜突如其來的一場雨,猛烈而悲愴地砸進四季輪回。
宗念驀地醒悟——劉英並非有意隱瞞劉碩的事,只是那事實太冰冷,不相告只是讓自己好受些的方式。而對方仍託自己去打聽,亦知道一旦打聽便無從隱瞞,即便如此她還是想知道——那是一個母親的心,她執拗地想要追尋兒子他鄉生活的蹤跡,哪怕一絲一毫。
孩子離去的傷,是釘在劉英心口的十字架,這一生,這一輩子,她終將背負著,永無法擺脫。
“大家都叫他 aen,技術紮實,專業能力很強。不太愛說話,但性格很好,周圍同事朋友都對他評價很高。”宗念頓了頓,哽咽著說道,“英姨,你別自責,他……可能就是太累,想休息了。我媽走之後,我就告訴自己,在平行時空裡,她一定過得比現在更快地上跑天上看,地上的人要盡興地活,天上的人才會安心。”
劉英哭得失了聲。
宗念緊緊抱住她,撫摸著那一頭銀發。在劉碩離開而未曾來到晚風的兩年多時間裡,她不敢想,懷抱裡這個女人是怎樣熬過一個又一個失眠的夜,又是怎樣孤獨地對抗著那些足以吞噬掉一個人的漫長時光。
有些失去,忘不掉,掙不脫,走不出來。
兩天後的週末,陸河與薛慧一道前來。此次是為不大不小的“正事”——先前薛慧同宗文康提起,圖書館收到的捐書裡有些不達標的不好入庫,除去質量極差的,剩餘些他們通常自行處理。這其中便包括給下級單位或者對口單元。晚風是運營資質俱全的養老院,而今哪裡都講精神文明建設,宗文康填了申請檔案,檔案獲批,此次薛慧是來送書的。至於為什麼親自跑一趟,陸河說“我媽這人做事挺仔細的,事情由她牽線,書陳列好再拍些照片返給圖書館,省得有紕漏。”
宗念逗他,“這等好品質怎麼沒遺傳到你身上。”
陸河嗤之以鼻,“小姐夫更勝一籌好嘛。”
自知曉兩人關系後,宗一軒總是姐夫姐夫地叫,凡遇求助,又會撒嬌般地喊聲“小姐夫”。陸河也是真吃這套,頭銜緊握,寶貝地要命。
今日盧岐山與盧悅來探訪,宗念正好有事同他們說,便留父親和小川幫忙整理圖書,自己則去找家屬詳聊。
盧悅陪爺爺與姑奶在房間說話,盧岐山單獨出來。
宗念直奔主題——盧爺爺有晚上看書的習慣,他住多人間,同屋老人睡得早又懼光,生活作息總達不成一致。為此宗文康單獨買一盞小臺燈,可盧爺爺嫌燈光暗看不真切,換了亮的燈泡室友又是怨言連天。有一回盧爺爺晚上跑到活動室看書,受了涼還有些感冒。事情傳到荷香奶奶耳朵裡,大姐脾氣硬,又護弟弟,生說大家欺軟怕硬,講了許多不討喜的話,一來二去,不滿更多。
“叔叔,這麼放著總歸不是辦法。爺爺同屋的家屬也打電話說了這件事。”宗念坦言,“我私下問過爺爺,讓他住單人間,奶奶們的多人間還有空床位,他與荷香奶奶兩個人換一下,不影響費用。爺爺說什麼都不同意。但總去活動室……”
“我明白。”盧岐山點頭,“大晚上開著燈,你們要考慮運營成本。再說對身體也不好。”
“是。”
多人間就是小宿舍,須得適應他人。打呼放屁說夢話倒好理解,睡著了知道什麼。可看書則與那些不同,它是可控的,主觀選擇去做或不去做。同屋老人認為你明明可以不影響他人卻非要對著幹,這是自私自利不通情理。
“我爸的確有這習慣,愛看書,還愛做讀書筆記。大晚上在家裡寫寫畫畫的沒什麼,冷不丁跟別人一起住,尤其都上了歲數,人家不滿也正常。”
原以為照對方的性格,這事講出來定是護著自己親人。未料想盧岐山也有寬厚一面,宗念心裡頓時輕松不少,笑了笑道,“奶奶這一護短,更是好心辦壞事。”
“我這大姑,誰說我爸幾句她都覺得別人欺負人。老太太直腸子,你們多幫忙調和。”盧岐山無奈笑笑,又問,“你們覺得怎麼辦好?”
宗念拿出商議態度,“最好還是換房間。單人間和多人間費用差挺多,您看能不能各讓一步,盧爺爺單住,院裡先按雙人間的費用標準走,能比單人間省一點。以後如果進來人住雙人間,到時候再看。”
盧岐山沉思片刻,“就照你說得辦吧。但是得麻煩你們,原本費用是我爸用退休金交的,差額部分從我這邊走。另外老人那頭,單找個說辭。”
“您不想讓盧爺爺知道……”
“我爸要是知道因為他自己的原因多花了錢,他不安心。”盧岐山擺手,“就這麼個人。”
養老院裡本就藏著很多小秘密,多一個無傷大雅。
宗念提議,“那就和爺爺說多人間可能有其他人住進來,先給他換個房間,費用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