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邊走邊介紹,晚風的運營資質、住宿和護理等級、人員配置、娛樂設施,盧祁山問得很詳細,包括三餐開始的時間,進出管理,醫療物資和基礎檢測裝置的供應,宗念一一解答。換做從前她會覺得囉嗦,養老院麼,大同小異,問得越細說明這人事情越多,住進來指不定怎麼挑揀,而今許是經驗增加,又或許心態變化,反倒覺得前期溝通的越細致越好。晚風就這麼一塊地方,基礎條件就是如此,他們能做的就是用心經營,若還是不行,那說明雙方期待值不統一,能在住進來之前認識到這一點,絕非壞事。
轉過一圈,宗念將父子二人請到辦公室,背身燒水。隱約聽到兩人間的對話,倒不是針對晚風的條件,似乎兒子在極力勸說父親再考慮考慮。水燒開,宗念沏好兩杯茶,放到他們面前。
“挺好的,幫我們安排吧。”盧貴書開口。
“爸。”盧祁山仍不放棄,“大姑不願意過來,住養老院也就住了,可您……您跟我住有什麼不方便的?盧悅明年結婚小兩口自立門戶,我又不打算再找一個,您沒必要啊。”
盧貴書不理他,繼續對宗念說道,“我大姐性格有些孤僻,又患病,就和袁敏母親一樣,住單間。我住四人間。”
“爸!”
宗念見氣氛不佳,趕忙說道,“爺爺,叔叔,要不你們回去再商量商量,也不用今天非得定下來。”
“定了,聽我的。”盧貴書堅持,“年後搬過來可以吧?在家過個年,收拾收拾。”
宗念看向盧祁山,似是實在拗不過父親,他揚揚手錶示許可,沒有說話。
“那你們先留個我的電話。然後叔叔我加您一下吧,”宗念掏出手機,“入住需要監護人確認材料簽個字,回頭我把資料發給您,您先看看。”
盧祁山掏出手機,互加好友完成。盧貴書這時對宗念笑笑,這一笑,宗念想起來了,“爺爺,您是老師吧?”
“對,我原先在一中教語文。”
“我記起來了,您是一中的老校長。”宗念驚喜,“我弟弟是一中畢業的。有次被叫家長我過去,您正好在,您還跟我說孩子得慢慢引導,要讓他們自主自發認識到學習的重要性。”
那應該是高一下學期,宗一軒因為不上課躲宿舍睡覺被叫了家長,父親臨時有事,宗念便從上海趕回,在教師辦公室聽老師說明情況,火蹭蹭往上冒。她氣得放狠話——咱們都省省心,誰都別管他了,讓他自生自滅吧。這時辦公室進來一位老人,所有老師起立,他們招呼著“老校長來啦”。許是在門口聽到動靜,老人溫和地勸說宗念幾句,隨後就離開了。宗一軒彼時的班主任告訴她,老校長是一中的福星,在職時擴建了圖書館,修了體育館,而且特別重教學,不拘一格降人才,經歷過老校長時代的老師們都對他起敬。
“那記不住了。”老人聽罷笑著擺擺手,打趣一句,“學生被叫家長的場面見太多啦。”
“我弟和我男朋友都是一中畢業的。就我學習差,沒考上。”宗念羞澀。
“現在不是也蠻好。人且自立自強,沒有高低之分。”
盧校長身上有老輩知識分子風骨,是思想與眼界上的充盈開闊,是行動與作為上的樸素紮實,亦是人格與人品上的端正不阿。
“您姐姐……奶奶叫什麼名字?我做個記錄。”
“盧荷香。荷花的荷,芳香的香。”
“荷香。”宗念在登記薄上寫好,評價道,“名字真好聽。”
“是吧。賴有風相送,荷花十裡香。”盧校長笑著說道,“小時候覺得大姐名字草率,讀了書發現爹孃隨口取的名字,叫起來芬芳四溢。”
似見二人相聊甚歡,盧祁山終於陰轉晴,評價一句,“別的沒有,就哪哪都是學生。”誰料喝一口茶,臉色又生變,“你們這茶不行啊,太澀了。”
天,到底是哪陣邪風吹來的挑剔大叔啊!
倒是盧貴書懂得禮數,抬臂拱兒子一下,又對宗念解釋,“他開茶館的,別理他。”
“哦哦,我們確實對茶沒什麼研究。我爸也不懂,都瞎買的。”
“下回來我給你們帶點吧。”盧祁山瞧她一眼,好話說完非要補一句,“這茶真不行。”
送走這對父子,宗念找到玲玲說了兩位老人被介紹過來將入住的事宜,玲玲頗有感悟,“敏姨可真是好人,到處幫著咱們推薦。就是以後見不到了,哎。”
老人們亦是連線,因得他們,晚風結識諸多家屬,從陌生到熟悉,慢慢磨合出與每個家庭的相處模式,在日複一日中傳遞資訊與情感。老人離去,大家便失去繼續交往的理由,曲終人散,一段故事便也跟著落幕。
“不過,這盧校長兒子在身邊,怎麼也要住進來?怕虐待老人信不過咱們?”玲玲發問。
“不清楚。”宗念搖頭,“感覺有點像陪同。”
給大姐選最高等級,自己卻隨意,似乎他只想陪在對方身邊。
家事難斷,親情難解,現在的宗念太理解這八字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