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你的世界,我走不進去”
回到家,陸河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而後開啟電腦,登陸內網,找到培訓板塊。輸入陸長友三字,最近的一場講座是今年三月份,主題關於“智慧法院建設。” 沒有從頭觀看,隨意拉了下進度條,陸長友的臉出現在鏡頭裡,正講到司法大資料的應用。陸長友說,要重點加強資料庫的完善,法官要增進自主學習,學會利用大資料分析案件趨勢,為司法決策提供支援,同理,審判質效也要透過資料進行反向評估。司法大資料是智慧法院建設的工作要點,人人都要學習,要適應,大家齊力才可真正推動司法改革的程序。 陸河以為自己會抵觸,但奇怪的是,他看進去了,也聽進去了。司法改革在持續推進,這四個字對於他來說原本就是寫材料的必須用語,提一提,給材料增加一層看上去宏大的保護殼。也許是陸長友,因為這番話從他的父親嘴裡說出來,讓虛空的概念一下有了實感。怎麼去實踐改革?從哪裡入手去推動變革?陸長友給出了切實的可以落地的方案——就從這裡開始,去接受,去行動。小馬叔說得沒錯,在專業上,在這個領域裡,陸長友務實勤奮,能力卓越。 想法隨即讓陸河感到酸澀,他厭惡太多年的那個人,應該是個自私自利的草包,不折不扣的混蛋,怎麼可以有自己完全企及不到的智慧與才幹? 憑什麼?這算什麼? 母親打來電話,陸河扣上電腦,按下綠色接聽鍵。 “吃得怎麼樣?挺順利吧。”“去了幾個人?都聊什麼了?”“行,這種場合別給你爸臉色看,影響不好。”陸河三言兩語敷衍作答,直到母親問起在哪裡吃的飯,警戒線一下拉起,他說“就未來廣場那邊”,潦草帶過,很快結束通話。 已經許久沒有過了,心頭那堵牆越壘越高,上面竟長出帶刺的植物,在狹小逼仄的空間裡一下下刺著他的心髒內壁,他站起來猛地開啟陽臺窗戶,大口呼吸。 母親應是知道他將與誰一起吃這頓飯,顯然陸長友給過她資訊,所以她才會努力促成一定要自己出現。像施捨吧——明明那個人背叛了婚姻踐踏過她的自尊,明明她對那個人深惡痛絕恨之入骨,也許隨著時間,那份恨…
回到家,陸河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而後開啟電腦,登陸內網,找到培訓板塊。輸入陸長友三字,最近的一場講座是今年三月份,主題關於“智慧法院建設。”
沒有從頭觀看,隨意拉了下進度條,陸長友的臉出現在鏡頭裡,正講到司法大資料的應用。陸長友說,要重點加強資料庫的完善,法官要增進自主學習,學會利用大資料分析案件趨勢,為司法決策提供支援,同理,審判質效也要透過資料進行反向評估。司法大資料是智慧法院建設的工作要點,人人都要學習,要適應,大家齊力才可真正推動司法改革的程序。
陸河以為自己會抵觸,但奇怪的是,他看進去了,也聽進去了。司法改革在持續推進,這四個字對於他來說原本就是寫材料的必須用語,提一提,給材料增加一層看上去宏大的保護殼。也許是陸長友,因為這番話從他的父親嘴裡說出來,讓虛空的概念一下有了實感。怎麼去實踐改革?從哪裡入手去推動變革?陸長友給出了切實的可以落地的方案——就從這裡開始,去接受,去行動。
小馬叔說得沒錯,在專業上,在這個領域裡,陸長友務實勤奮,能力卓越。
想法隨即讓陸河感到酸澀,他厭惡太多年的那個人,應該是個自私自利的草包,不折不扣的混蛋,怎麼可以有自己完全企及不到的智慧與才幹?
憑什麼?這算什麼?
母親打來電話,陸河扣上電腦,按下綠色接聽鍵。
“吃得怎麼樣?挺順利吧。”“去了幾個人?都聊什麼了?”“行,這種場合別給你爸臉色看,影響不好。”陸河三言兩語敷衍作答,直到母親問起在哪裡吃的飯,警戒線一下拉起,他說“就未來廣場那邊”,潦草帶過,很快結束通話。
已經許久沒有過了,心頭那堵牆越壘越高,上面竟長出帶刺的植物,在狹小逼仄的空間裡一下下刺著他的心髒內壁,他站起來猛地開啟陽臺窗戶,大口呼吸。
母親應是知道他將與誰一起吃這頓飯,顯然陸長友給過她資訊,所以她才會努力促成一定要自己出現。像施捨吧——明明那個人背叛了婚姻踐踏過她的自尊,明明她對那個人深惡痛絕恨之入骨,也許隨著時間,那份恨意變淡了,可陸河知道,絕對不會也不可能消解,然而當對方大手一揮給出這樣一份回饋,母親卻毫不猶豫地接下了——不是施捨是什麼?高位者對於低位者的憐憫,掌權者對於流浪兒的偽善,殖民者對於原住民的居高臨下。陸河明白,母親這樣做的唯一理由就是自己。她認為那對兒子好,對兒子的人脈事業有助力,所以即便刀山火海她也會涉入其中,繼而抬起雙臂將他送至青雲。可她自己呢?她受過的那些委屈與恥辱又算什麼?
陸河甚至希望她不是這樣的母親,他希望她自私、無理、撕下所有忍耐與剋制的面具。
然而她偏偏是這樣一個人。
所以他無法將餐廳的名字告訴她,那樣一間富麗堂皇紅紅火火,昭示著陸長友此時的生活有多麼幸福如意的餐廳。
門鈴響起,陸河關上窗,拖著疲憊至極的身軀去開門。
意料之外的人。
宗念自顧進來,先是打個哆嗦,“你家好冷。”
陸河未做理會,站在玄關處與她說話,“你怎麼過來了?”
“就……我今天去古鎮了嘛,下高速正好順路。”宗唸的手已經伸進大衣口袋,剛要將東西拿出來,又聽陸河說道,“快回去休息吧。”
“嗯?”她看著他,遲疑了一下,“你心情不好?”
“沒什麼事就先回去吧,我明天還要加班。”
他在趕客。
宗念打量他一番,這個表情,這個語氣,她確信陸河情緒不佳,欲安慰幾句一時半會兒又不知從哪裡入手,於是急著轉移話題,恰巧目光落到玄關的打包袋上,“你今天去這裡吃飯了啊?這個餐廳週末經常訂不到位置,可火爆了。他們好像還是家族生意,越做越大,聽說還準備在上海開個分店……”
心裡的某根刺突然變得鋒利無比,以至於頃刻間便劃出一道滴血的裂口,陸河沉著臉,語氣幾近冰冷,“回去吧。以後沒什麼事別過來了。”
宗念確信自己聽得沒錯,一字不落清清楚楚。她緊緊盯住他,“你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陸河感覺自己的胸腔裡有一頭怪獸,那家夥兇猛橫暴,它用力敲打著他的身體問為什麼——是啊,為什麼。他是個理性而分明的人,一個問題對應一個答案,過程艱難險阻繁瑣回繞都沒關系,他願意不辭勞苦去求解,只要這個解是存在的。可現在突然發現,很多問題很多情況根本無解。他應該如何跟母親溝通自己的心意,又應該拿出怎樣的姿態去面對陸長友,面前的人,宗念,她分明有愛慕而匹配的物件,可為什麼還要找過來,存在於在他們之間的那些已然超出普通朋友的接觸又該怎麼去解釋。
“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陸河放棄了,他被不斷湧入的未知問題打敗,於是自甘放棄不再求索,“你的世界,我走不進去。”
“我的世界?”宗念緊緊握住口袋裡的東西,“我什麼世界?”
“你那些不管不顧想怎麼樣就怎麼樣的世界。”陸河還想再說些什麼,可此時的他太累了,就像岸邊被沙築起的城堡,欲表達的、掙紮的、解釋的、反駁的都不重要了,他只願海浪快些到來,他等待著那場巨大的摧毀。
其實他只想告訴她,若心已有所屬,他不想當那個填補空白期的工具。
可是宗念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