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一軒遲疑著點點頭,“你抽什麼風。”
“行。”宗念心滿意足,拿上手機和換洗衣物,“我去主樓值班,你趕緊睡吧。”
“哎姐。”宗一軒拉住她,“我去吧。”
“不用。巡房事項玲姐都跟我講了,你又不懂。”宗念看看時間,“走了。”
“姐。”宗一軒再次叫住她,這次遲疑了一會兒,聲音也跟著低下去,“今天閆春爺爺賭氣要先走,我跟文希羽分頭找,中間我怕她認不清楚,也怕有其他意外,所以就一直通著電話……”
宗念定定看著他,心裡燃起一種茂盛的、卻難以描摹的情緒。
她這個弟弟啊,從小就是倔脾氣。認準的事八頭牛拽不回來,受了委屈一聲不吭,就算犯了錯挨頓打也不會講自己為什麼那麼做。此時此刻,宗念忽而覺得他變了一些。變得柔和、懂事、細膩,變得像個光明磊落的大人。又或許從過了叛逆期就開始慢慢改變,量變終於在這一刻有了顯性表現。
他在解釋,在告訴她不要生氣了。
“行,翻篇了。”宗念接收到這個訊號——有些歉意,其實也不用講“對不起”。
“我去洗澡。”宗一軒背身朝房間走,“晚上有事叫我。”
從家裡出來,宗念慢慢往主樓溜達。這段路大概有五十米,很平整,很寬闊,輪椅壓過都沒什麼聲音。玄月如弓吊在夜幕上,清亮似玉,周圍若隱若現幾片浮雲,像抖落不墜的玉屑。有多久沒看過月亮了?她想到過去的很多個夜晚,喧鬧過去,人群退場,坐在計程車後座,有時興奮未過腳會習慣性點地打節奏,而更多的時候是累,想床,想睡覺,想第二天要幾點起有什麼事情要做。想得很多,很雜,可卻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站在自己家的院子裡,周圍空無一人,空氣裡有淡淡的蔬菜葉子香,平靜地去觀賞一盞月亮。
陳允發來演出影片,宗念剛點開又慌忙關掉——太躁了,音樂節的鼓點跟這座院子的適配度為零。
他留言,“演完了,回家。”
宗念抿抿嘴,有點不知說什麼。
“下月北京新青年我們報了《萬聖夜》,有時間回來排排?”
現在年輕人愛湊洋節的熱鬧,去年 baon 辦萬聖節主題活動,場下觀眾各個精心裝扮,妖魔鬼怪聚了一屋。宗念覺得好玩,演完回去車上就寫了這首。第二天哼著小調拿給陳允看,陳允覺得詞行,曲子不好,大家趁熱打鐵,一天時間就重新磨出來一版。後來排過幾次,但公開場合沒有演過。
新青年音樂節在十一月第一個週末,時機的確合適。
“行。”宗念回複。自己的歌,首演,這兩項疊加對她的吸引力太大了。
“大家都挺想你的。”陳允發來一句非常不符合他風格的話。
這樣的夜晚,這樣一句話,以至於宗念險些沖動追問——誰最想?
可她沒有這樣做,因為拿不準。
她欣賞陳允,那種感覺有點像試敲了一套極其精緻的鼓,順手、舒適、價格不菲——優缺點都知道,當然也想再試幾次。但若將這套鼓帶回家,卻也沒那個勇氣。除非這套鼓某天大降價,帶著強烈的指向意味告訴她,嘿,就你了,你帶我走吧,那個時候應該才會仔細考慮。
她還沒有玩透這套鼓,就像總覺得識不透陳允這個人。
宿舍間在辦公室隔壁,有四張單人床,面積比正常四人間小些。不知誰的心思,這裡種了很多大葉盆栽,一年四季綠油油的;有一張姜黃色座位很寬的雙人沙發,墊子堪比床墊舒適;架子上常年不斷餅幹、堅果、山楂一類零食,冰箱裡總有飲料水果,偶爾冷凍層還有冰淇淋。私人櫃都有獨立鎖,但鑰匙全部插在上面,大概沒有需要防備的人。進房間第一感覺就是滿,滿滿當當,所有東西你挨著我我靠著你,或許正因如此,這裡比家更像家。
宗念洗了把臉,坐在床邊開啟《萬聖夜》的譜子,腳下踩著節拍,手裡比劃,默打幾遍節奏。以前家裡的鼓也搬過來了,但每次回來住的時間短,練習也都出去找鼓房,家裡房間就未做隔音。那套鼓用床單蓋著幾年沒動過,這次不知住多久,業精於勤荒於嬉,可能先得買套啞鼓墊了。
又有新訊息進入,發件人卻是陸河。
一連串三十幾張照片,有古鎮風景,有老人的特寫,還有一些群像的抓拍。其中有一張宗念揚手指向某個方位,鏡頭框進十幾個人,大家都在笑。那時好像她在給大家下命令,進景區之前全部去趟衛生間,不知誰開玩笑——這玩意沒有也憋不出來啊。
陸河今晚確實背了臺小小微單,未料想拍照技術相當不錯,構圖有趣,色彩分明,內容靈動。宗念一一看過,點選原圖儲存,這才回複,“原來你好這口。”
陸河又發來兩張她單獨的照片,一張是轉身回望的背影,大光圈,周圍人群虛化;一張是隔窗拍的側臉,宗念猜是最後等人那會,他在車上對著車外的自己按下快門。
都好看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