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一個算一個,沒一個聽話的!”
五號這天開始還算順利。 大巴提前等在晚風門口,午餐結束各自回去收拾東西,旅遊團按計劃準時出發。平日裡老人們都要午休,今日卻各個神采飛揚,最愛美的淑雲奶奶還號召好姐妹們塗起口紅,只不過有好幾人塗完又擦去,直說“太豔了,像老妖精”,淑雲奶奶便與她們爭論,“等死了殯儀館給你畫得更豔”。 他們有時不願談論死亡,好像千方百計要躲開那個不吉利的字眼;有時卻又會這樣毫無忌諱地將那個字吐出來,彷彿只是人間遊戲一場,命裡自有定數。 歸功於堵車,讓宗念可以一遍又一遍重複注意事項。到最後宗一軒聽得耳膜出繭,實在忍不住拉她坐下,“念念念念,你老實呆一會行不行。” 車裡人大多知曉這對姐弟向來“不對付”,坐後排的閆春爺爺接話,“小軒啊,倻拉阿爹這名是取對嘍,小念,不念叨她受不了啊。” 大家便用家鄉話你一言我一語說笑起來。 宗念甩弟弟一個白眼,剛坐下又站起來,扯著嗓子喊,“我再囑咐一遍啊,帶現金的都裝好,手機裝好,聲音開啟……” 宗一軒與坐旁邊的陸河耳語,“她瘋了。” “你姐第一次帶隊,緊張。”陸河笑了笑,從兜裡掏出常備的潤喉糖,待前排的宗念講完坐下,拍拍她肩膀默不作聲遞過去。 宗念接下,沒有回頭,用大拇指比個點贊的動作。 下車清點人數,因提前給老人們分了組,五名工作人員小川、玲玲、陸河與宗家姐弟各帶一組,宗念再次強調不可單獨行動,有事第一時間與小組長聯系,重複集合時間地點,這才集體進入景區。這是一片不同於晚風的歡樂場,國慶期間比平日更甚,熙熙攘攘的人,琳琅滿目的商品攤位,特別是那些假期特供,眼花繚亂的雜技、舞獅、民俗表演,連最熟悉本地情況的小川都忍不住現場告假,“念姐,我明天調休一天啊,想帶我爸媽來一趟。” 宗念笑著說好,她也是在這時才切身感覺到,父親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晚風算不得牢籠。因為規模小,且所有老人都是本地人,平日對出入管限並不嚴格——只要登記報備,進出比較自由。可這種自由對於耄耋之年的…
五號這天開始還算順利。
大巴提前等在晚風門口,午餐結束各自回去收拾東西,旅遊團按計劃準時出發。平日裡老人們都要午休,今日卻各個神采飛揚,最愛美的淑雲奶奶還號召好姐妹們塗起口紅,只不過有好幾人塗完又擦去,直說“太豔了,像老妖精”,淑雲奶奶便與她們爭論,“等死了殯儀館給你畫得更豔”。
他們有時不願談論死亡,好像千方百計要躲開那個不吉利的字眼;有時卻又會這樣毫無忌諱地將那個字吐出來,彷彿只是人間遊戲一場,命裡自有定數。
歸功於堵車,讓宗念可以一遍又一遍重複注意事項。到最後宗一軒聽得耳膜出繭,實在忍不住拉她坐下,“念念念念,你老實呆一會行不行。”
車裡人大多知曉這對姐弟向來“不對付”,坐後排的閆春爺爺接話,“小軒啊,倻拉阿爹這名是取對嘍,小念,不念叨她受不了啊。”
大家便用家鄉話你一言我一語說笑起來。
宗念甩弟弟一個白眼,剛坐下又站起來,扯著嗓子喊,“我再囑咐一遍啊,帶現金的都裝好,手機裝好,聲音開啟……”
宗一軒與坐旁邊的陸河耳語,“她瘋了。”
“你姐第一次帶隊,緊張。”陸河笑了笑,從兜裡掏出常備的潤喉糖,待前排的宗念講完坐下,拍拍她肩膀默不作聲遞過去。
宗念接下,沒有回頭,用大拇指比個點贊的動作。
下車清點人數,因提前給老人們分了組,五名工作人員小川、玲玲、陸河與宗家姐弟各帶一組,宗念再次強調不可單獨行動,有事第一時間與小組長聯系,重複集合時間地點,這才集體進入景區。這是一片不同於晚風的歡樂場,國慶期間比平日更甚,熙熙攘攘的人,琳琅滿目的商品攤位,特別是那些假期特供,眼花繚亂的雜技、舞獅、民俗表演,連最熟悉本地情況的小川都忍不住現場告假,“念姐,我明天調休一天啊,想帶我爸媽來一趟。”
宗念笑著說好,她也是在這時才切身感覺到,父親做了一個正確的決定。
晚風算不得牢籠。因為規模小,且所有老人都是本地人,平日對出入管限並不嚴格——只要登記報備,進出比較自由。可這種自由對於耄耋之年的人來說,卻又是虛空的,無力的。他們沒有去處,也找不到同去的人。養老院給了他們一方安身之地,卻又無形中昭示著一個訊號,你的餘生只能在此安身 。
宗念不知道父親當初抱著何種心態做了這樣一件事,可她好像漸漸理解了“老好人”背後的心思——既然無力改變盛大的事實,那便竭盡所能讓這裡的生活更多彩一些。
天擦黑時各組都走散了,工作群裡也開始進各種訊息。魏玲玲說東區在敲大鼓很吵,有奶奶心髒不舒服歇半天才緩過來,不要往這邊走;小川說讓小滿趕緊送個輪椅到某處,有人腰疼得走不動,另外的人結伴走了;陸河說有個奶奶圍巾好像落在剛才買東西的攤位,老太太執意要自己去找。這頭還沒忙活完,玲姐電話直接打過來,“小念啊,你看到小軒沒有?我剛才碰到他那組閆春爺爺,非鬧著要先回去,說自己去叫出租。我這裡往前走了,你趕緊聯系一下。”
宗念聽罷趕忙給弟弟打電話,一直是通話中狀態。於是氣得發微信大罵,“臭小子,你組裡丟人了!”
此時的宗一軒也是一肚子氣。
就在一刻鐘前,閆春爺爺與淑雲奶奶吵了一架。原因說起來好笑,淑雲奶奶看中一款硃砂手串,每路過有類似款的門店都要停下問價還價,到第五家店依舊還價無果,店主若有似無的“一口價,愛買不買”的態度刺激了她,兩人僵持時,閆春爺爺看不過去,便厲聲數落淑雲奶奶,“耳朵聾啦?聽不到人家老闆說不講價啦?每個都問每個都問,嘰糟的很。”“我要買東西,我買他賣,我問幾句價格怎麼啦?要得你在這裡說三道四。”“吳淑雲你搞搞清楚,是我們都在這裡陪你走陪你買。”“我要你陪了嗎?爛脾氣這個看不慣那個瞧不上,怪不得你女兒都不來看你!”“她不來看她也給我住單人間。你有個好兒子,給你住四人間,來一次要一次錢!”“伊格個人,板板六十四,活該!”
板板六十四是本地方言,指一個人頑固不化,不懂變通。
戰火眼看燒起,宗一軒和同組的人趕忙將兩人勸住。閆春爺爺一甩手就往相反方向走,“我回去!我不和這潑婦同路。”
宗一軒安慰奶奶們幾句,慌忙追上來,誰知好巧不巧,半路遇熟人了。
那是他的同學文希羽,先前在校友聚會上見過兩面。留過微信,聊了三迴天對方就問他有沒有女朋友,嚇得宗一軒總躲著她。
“真是你啊宗一軒!”希羽姑娘笑意盈盈,像撿著寶一般拽住他胳膊不放,“誒,你說這算不算功夫不負有心人,我還想今天來這兒沒準能碰見你……”
“算算算。”宗一軒一邊張望一邊扒開對方的手,“我有事啊,先走了。”
“別啊!這也太巧了,你自己來的嗎……”
“我真有事,回頭說吧。”
“你住紅湖對不?哪天回北京?”
“文希羽,我沒時間跟你廢話!”宗一軒音量提高,再往前看,人頭攢動,閆春爺爺沒了蹤跡。他心猛地一沉,“壞菜。”
這老頭本就堵著氣,路上要真出點什麼意外,十個他也交待不了。
文希羽瞧著他的樣子這才反應過來,點起腳尖朝前望望,“你找人?”
宗一軒迅速整理思緒,“剛才賣硃砂串那裡吵架看見沒有?”
姑娘點頭。
“找那個爺爺,叫閆春。帶白色鴨舌帽,黑……黑藍格子襯衣。”宗一軒說著撥通對方的電話,“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