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簡直太不一般了,誰像她那樣。”宗念撇撇嘴。
陸河嘆氣,“這時候那兒子把父親遺囑拿出來了,八年前立的,裡面說人走後遺産撫卹金種種吧,全歸子女,伴偶不繼承。”
“啊?”宗念詫異,“靜芳奶奶不知道?”
“不知道。不然以她的脾氣……”
“這老爺子有沒有良心啊!”宗念聽得火蹭蹭往外冒,“靜芳奶奶跟他過半輩子,他早就開始算計這些?”
陸河食指比上嘴唇做個“噓”的動作,小聲提醒,“太晚了。”
夜的確深了,住院部的燈滅了大半。
“之後呢?”
“之後就到我們這裡了,繼子要求確認遺囑合法。”陸河撓撓眉毛,“訴訟被駁回了。老年人權益保障法有規定,應為老年配偶保留必要的份額,繼承法也規定對缺乏勞動能力又沒有生活來源的繼承人保留必要的遺産份額,這份遺囑不符合條件,不具備法律效力。”
“那……”宗念疑惑,“所以判決對靜芳奶奶有利啊,她為什麼還去找你?”
“因為不滿意。”陸河表情沒有太大波動,就像在描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這案子是我主辦的,談不上多複雜。數額有參考判例,合情合理。靜芳奶奶說她這些年的付出都打了水漂,她主張多要一百萬,一次付清。”
“她是被那份遺囑刺激到了。”宗念仰頭看天,“可能……有種背叛感吧。感受難平,只能靠錢去補。”
漆黑的天幕上繁星閃爍,像宇宙表達同意的方式。
陸河見旁邊的人雙腿並攏縮著脖子,意識到夜深天涼,於是起身給出訊號,“走吧。”
兩人並肩走幾步,他又說,“我跟你交個底,這案子就算上訴,大機率也會維持原判。不是因為我們或者我個人有服判息訴指標,而是上級法院支援不了她的主張。”
“你希望我把這層資訊滲透給靜芳奶奶?”宗念側頭看他,“怕她再去找你?”
陸河稍作沉默,“我承認,有這個原因。”
他很坦蕩,從表情到語氣,有種明人不做暗事裡外如一的坦蕩。
“還有呢?”
“打官司耗人力費心力,老太太歲數大了,沒必要折騰這些。”
宗念道句“是”,又問,“你生氣嗎?”
這次他回答的很快,“有一點。”
她笑,“那你挺厲害的,生著悶氣還能從頭到尾把事情講出來。”
會這樣問,是因為宗念覺得陸河應該生氣。一個無理取鬧的老太太,說不得又碰不得,你要講理,她把耳朵捂起來,你給方案,她撒潑打滾,顛倒黑白博取同情。加之下午的處理,自己某種程度上也是幫兇,全程沒有人站在他的立場去考慮一絲一毫,對陸河來說,這是全無根基的無端指責。
菩薩都會生氣吧。
可他並未讓她感受到氣憤或惱怒的情緒,案子規規整整呈現的很清晰,前因後果一目瞭然。靜芳奶奶是什麼人啊,吃不得一點虧,忍不得一厘誤會,霸道蠻橫一輩子。可他對於靜芳奶奶的描述都是客觀的、中立的、甚至是溫和的,這讓宗念産生一股難以描摹的感受,有點類似……為他不值。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今天這種情況。”他似乎想說些什麼,然而還是沒有繼續往下講。
“陸河,加個微信。”宗念掏出手機,遞去名片二維碼。
對方輕微皺眉,之後拿出手機掃過。
宗念快速發去一個紅包,不等反饋,直接在他手機上點選接收。一系列動作完成,她收起電話,“請你喝啤酒。”
陸河笑了,兩側嘴角展現出一個淺淺的括號形狀——在這糟糕透頂一天將結束的時候,他第一次被逗笑。
“先走了。”宗念指指不遠處的公交站臺。
“哎。”他叫住她,“我下午……沒有翻白眼。”
宗念緩緩發出一個音調輾轉的“哈”的音節,接著大力揮揮手,“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