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開不了口
童雨的指尖在運動褲上擦出薄汗,九月的晨風卷著主席臺褪色的紅絨布,在她膝蓋旁簌簌顫動。這是她第一次站在全校目光的焦點處,這是童雨上學以來第一次站上主席臺,升旗儀式、三好學生頒獎、文化藝術節,這些在備受矚目的時刻從來都不屬於她。她也曾幻想過這一刻的發生,臺下幾百雙眼睛盯著她看,她的每一個小動作,每一次眨眼,每一次呼吸都會被發現,每當想到這兒,童雨都覺得算了算了,自己還是適合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小透明,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然而這一次童雨站在主席臺上,全然忘了正在發生的一切,彷彿自己置身事外,她機械式地接過校長遞來的獎狀,甚至忘了說聲謝謝。她的目光像一臺探照燈,掃射著操場上每一張面孔,可就是不見任秋珏。梧桐樹上的麻雀突然驚飛,翅膀撲稜聲蓋過了她驟然加速的心跳。 頒獎儀式剛結束,童雨甚至來不及從側面的樓梯離場,而是直接從臺子的正前方直接跳了下去。李陸一緊隨其後,“童雨,你幹嗎去?” 童雨穿過隊伍來到排在最後面的初三年級,她撥開人群,仔細找著任秋珏的身影。榮鈺站在初二年級的隊伍裡,眼看著李陸一沒回班,而是跟著童雨沖進了初三,她並不知道早上發生了什麼,只是一頭霧水地跟著其他同學看熱鬧。 升旗儀式結束,童雨拔腿就往教室裡面沖,推開門的一瞬間,她的心落入了谷底,教室裡空無一人,任秋珏的書包安安靜靜地躺在她的課桌上。 童雨一上午都心不在焉,不斷地回頭看向任秋珏的座位,她第五次回頭的時候,發現宋小虎也不在座位上,童雨寫了一張小紙條,夾在一個筆記本裡,讓同桌幫忙傳給溫驍陽。溫驍陽取出紙條,“任秋珏和宋小虎都不在,不會出什麼事吧?” 溫驍陽從筆袋裡取出一支筆,他想了想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童雨,因為他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只能安慰一下童雨,他剛剛開啟筆帽,任秋珏的聲音忽然出現。 “報告!”任秋珏如往常一般地站在門口,臉上還掛著笑容,身後是耷拉著腦袋的宋小虎。任秋珏的聲音像枚生鏽的圖釘,把故作輕松的笑容釘在教室…
童雨的指尖在運動褲上擦出薄汗,九月的晨風卷著主席臺褪色的紅絨布,在她膝蓋旁簌簌顫動。這是她第一次站在全校目光的焦點處,這是童雨上學以來第一次站上主席臺,升旗儀式、三好學生頒獎、文化藝術節,這些在備受矚目的時刻從來都不屬於她。她也曾幻想過這一刻的發生,臺下幾百雙眼睛盯著她看,她的每一個小動作,每一次眨眼,每一次呼吸都會被發現,每當想到這兒,童雨都覺得算了算了,自己還是適合做一個默默無聞的小透明,活在自己的世界裡。
然而這一次童雨站在主席臺上,全然忘了正在發生的一切,彷彿自己置身事外,她機械式地接過校長遞來的獎狀,甚至忘了說聲謝謝。她的目光像一臺探照燈,掃射著操場上每一張面孔,可就是不見任秋珏。梧桐樹上的麻雀突然驚飛,翅膀撲稜聲蓋過了她驟然加速的心跳。
頒獎儀式剛結束,童雨甚至來不及從側面的樓梯離場,而是直接從臺子的正前方直接跳了下去。李陸一緊隨其後,“童雨,你幹嗎去?”
童雨穿過隊伍來到排在最後面的初三年級,她撥開人群,仔細找著任秋珏的身影。榮鈺站在初二年級的隊伍裡,眼看著李陸一沒回班,而是跟著童雨沖進了初三,她並不知道早上發生了什麼,只是一頭霧水地跟著其他同學看熱鬧。
升旗儀式結束,童雨拔腿就往教室裡面沖,推開門的一瞬間,她的心落入了谷底,教室裡空無一人,任秋珏的書包安安靜靜地躺在她的課桌上。
童雨一上午都心不在焉,不斷地回頭看向任秋珏的座位,她第五次回頭的時候,發現宋小虎也不在座位上,童雨寫了一張小紙條,夾在一個筆記本裡,讓同桌幫忙傳給溫驍陽。溫驍陽取出紙條,“任秋珏和宋小虎都不在,不會出什麼事吧?”
溫驍陽從筆袋裡取出一支筆,他想了想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童雨,因為他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只能安慰一下童雨,他剛剛開啟筆帽,任秋珏的聲音忽然出現。
“報告!”任秋珏如往常一般地站在門口,臉上還掛著笑容,身後是耷拉著腦袋的宋小虎。任秋珏的聲音像枚生鏽的圖釘,把故作輕松的笑容釘在教室門口。
數學老師點了下頭,示意他倆可以進來。任秋珏從過道走向自己最後一排的座位,童雨緊張地盯著任秋珏,希望她能夠看一眼自己,然而任秋珏像是沒看見她一般,從童雨的身邊飄了過去。
終於熬到課間,童雨和溫驍陽聚在任秋珏桌前,任秋珏閉著眼睛趴在課桌上,“你們回去吧,我好睏,要補個覺。”聽任秋珏這麼說完,童雨和溫驍陽只好回到自己的座位。
整個上午,任秋珏幾乎沒有換過姿勢,只有在上課時被老師點名,才會不情願地坐直,然後趁老師不注意,又趴了下去,反複幾次,老師也懶得說她了。
童雨從本子撕下一張紙,想給任秋珏寫紙條,可寫點兒什麼呢?關心、安慰她的話,好像說了也無濟於事,此時此刻,除了證明宋小虎是在胡說八道,似乎沒有什麼能夠安慰到任秋珏。童雨回頭看看任秋珏,她像一隻洩了氣的皮球,沒有了往日的活力和早上的霸氣,她使勁兒把腦袋埋在懷裡,抗拒著一切關心。
其實關於父母分開的事,任秋珏早就知道了。一個週末的淩晨,任秋珏起夜,聽見叔叔任東路在臥室小聲接電話,她推測電話的另一頭應該是她的父母。在那之前很長一段時間,父母都沒來過電話。爺爺奶奶騙她說他們打過電話,只是她沒在家,她當然不信,爸媽很少在她上學的時間打來電話,即使錯過了,也會再約定時間打來,除非,是故意不想讓她聽到電話的內容。
任秋珏躡手躡腳地回到客廳,家裡的另一臺電話在這裡,兩臺電話還可以聯機的,她輕輕拿起話筒貼在耳邊,果然是爸爸,他的聲音清晰地從話筒裡傳了出來,她屏住呼吸,生怕呼吸聲傳入話筒,被叔叔發現她在偷聽。
那天晚上爸爸的聲音一直在任秋珏的腦海中揮之不去,爸爸是個開朗樂觀的人,總喜歡開玩笑,但那天的他,聲音裡充滿了疲憊和無助,她聽得出他的鼻音很重,好像剛剛哭過,又好像正在小聲地啜泣。
第二天早上,全家人照常坐在一起吃早飯,對於昨晚的電話,叔叔隻字未提,爺爺奶奶的反應也像沒事發生。任秋珏甚至懷疑這一切根本沒有發生,只是她自己做的一個噩夢。可這一切,並不是噩夢。
任秋珏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要面對事實,然而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是在這般場景下。升旗儀式的時候,她被叫去了心理教室,心理老師給她做了心理疏導,宋小虎也在班主任的監督下給她道了歉。可又有什麼用呢?出軌的又不是宋小虎,他做什麼都改變不了一個事實,她的父母分開了,她一直期待著去美國團聚的計劃,不可能實現了。任秋珏面對宋小虎的道歉,顯得格外大方,她甚至笑著和心理老師說,沒關系,出軌的又不是我。
在走回班級的路上,任秋珏想像往常一樣,嘻嘻哈哈地將這件事糊弄過去,裝作一切都無所謂的樣子,然而當她站在班門口,看到童雨和溫驍陽擔心的眼神時,她的內心破防了,她不敢和童雨對視,害怕不爭氣的眼淚會流出來。
轉學之前的任秋珏習慣了獨來獨往,習慣了沒有人關心,習慣了不在任何人面前流淚。而與童雨、榮鈺、溫驍陽和李陸一的相遇,讓她感受到了溫暖,可是她習慣了逃跑,她不懂得,也不知道該如何接納這份溫暖。她內心深處的恐懼,是這一切發生的源泉,害怕失去,她得到的太少了,失去的太多了。所以在輕易得到一些東西的時候,總在擔心,會不會有一天,突然失去。
放學回家路上,任秋珏坐在童雨的腳踏車後座,榮鈺、溫驍陽和李陸一三個人騎著腳踏車默默地跟在旁邊,五個人誰都沒有說話。任秋珏疲憊地靠在童雨的後背上,童雨感覺到有一股暖流浸濕了她的襯衫。溫驍陽看到童雨襯衣上的印記,驚訝地想說些什麼,童雨在他之前開口,“這個鬼天氣怎麼秋天了還這麼熱!”
“是啊,這是不是傳說中的秋老虎?”榮鈺趕緊附和。
任秋珏心裡更難過了,她終於忍不住放聲哭了出來,李陸一忽然開始唱歌,“總是開不了口讓她知道,我一定會呵護著你,也逗你笑,你對我有多重要,我後悔沒讓你知道……”
記不住詞的溫驍陽也跟著一起唱,李陸一一腳踹在他的屁股上,“跑調了你!回去多聽聽吧!”
“你們唱的什麼歌啊?”榮鈺問。
“周傑倫的新專輯啊!《開不了口》!”
夕陽把天空染成橘紅色,任秋珏把臉埋在童雨校服後背的洗衣粉香氣裡。李陸一的變速器發出生澀的咔嗒聲,與溫驍陽跑調的歌聲攪碎滿地梧桐落葉。任秋珏在混著車鈴與蟬鳴的聲浪裡睜開眼。童雨襯衫上的淚痕已經凝成淺淡的鹽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