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了兩份當地特色甜品和橙汁,趁著等待上菜的間隙,宋予再次提起義肢的事,柯奕烜見她實在好奇,便難得地多說了幾句。
“據說他那條仿生腿造價二十萬美金,除了偶爾拆卸下來保養,其他任何時候都不用摘,就連洗澡也是如此。”
“這麼厲害?”
“嗯。這件事一直嚴格對外保密,只有他身邊最親近的人知道,昨天他能當著你的面直接說出來,想必是你先發現的。”
“對啊,”宋予漫不經心道,“正常人坐高腳凳都會下意識雙腳離地,他卻刻意保持右腳著地的姿勢,說話的時候幾乎只動上半身,下半身一動不動,別人視線稍微往下一點,周圍保鏢就跟要吃人似的,要是這樣都發現不了,那這人觀察力也太差勁了。”
然而她卻沒想過,或許並非其他人沒發現,而是發現了也不會當面指出——畢竟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物,有誰會上趕著找死?
宋予抓緊一切時間八卦,“他怎麼沒讓你回去繼承家業?”
“他試過。”柯奕烜心平氣和道,“我媽帶著我離開香島之後,他曾經想過很多辦法要帶走我,但是都被衛家擋了回去。後來我媽再婚,他就更不可能做什麼了。”頓了下,“更何況有柯淩妍在,有沒有我無所謂。”
“那時候你多大?”
“十歲。”
同齡人嘻笑打鬧不諳世事的年紀,他卻朝自己的親生父親開了一槍,柯家眾人視他為眼中釘,衛家人又豈會輕易接受這個外姓人,看似屬於兩個家庭,實則兩個家庭都不屬於他。
所以,當初和她結婚時才會那麼急切,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他潛意識裡,只是希望能夠擁有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家。
“很辛苦吧。”宋予自言自語似的說,“那麼小就要面對這些事情,長到這麼大,一定很辛苦。”她抬起視線,嘆息般地笑了笑,“要是早點認識你就好了,我小時候可有意思了,肯定能讓你開心一點。”
她眼神如此認真,似乎此生最大的心願,也不過是他能夠開心起來。有那麼一瞬間,柯奕烜幾乎要改變想法——何必追求絕對與永恆,就這樣得過且過地相伴走下去,在她心裡佔有一席之地,哪怕不是全心全意,又有什麼不好?
可是下一秒,他又想起了柯仕文。
柯仕文這輩子都在後悔,從前母親愛他時,後悔得到了她的愛,像垃圾一樣丟棄踐踏,後來母親不愛他時,後悔沒能把握她的愛,像瘋狗一樣窮追不捨。對方表面上擁有一切,實際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從離開柯家的那一刻起,他便暗自立誓,無論未來發生何事,絕不成為柯仕文那樣的人——他可以痛苦,但絕不能後悔。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哪怕結局不如人意,也絕不悔恨痴纏。
得過且過並非他所求,粉飾太平固然美好,終究只是夢幻泡影自欺欺人。他寧願面對殘酷的現實,也不要擁抱美好的假象。
他定了定神,決心快刀轉亂麻:“昨天晚上——”
“有花瓣冰淇淋哎!”宋予倏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腳下生風地走向點餐臺。
剩下柯奕烜獨自坐在原地,心情猶豫複雜。
片刻後,宋予拿著兩個不同顏色的冰淇淋返回,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笑容開朗地問,“一個巧克力,一個香草,你要哪個?”
“……你確定要吃嗎。”柯奕烜語氣遲疑。
“當然啦!”
“都行。”
話音未落,宋予已經把香草味的冰淇淋塞進了嘴裡,含糊不清地說,“那你就吃巧克力的好了。”
冰淇淋口味與國內並無太大區別,只是外形被做成了花瓣形狀,柯奕烜剛吃了幾口,宋予已經狼吞虎嚥地吃完了,柯奕烜抽出紙巾遞給她,宋予接過胡亂擦了下,沒擦幹淨不說,反倒蹭得滿臉都是。
“下巴。”
“嗯?”
柯奕烜無奈地嘆口氣,想幫她指出正確的位置,剛抬起手,宋予連人帶椅猛地退後一步,動作之迅猛之快捷,彷彿柯奕烜是某種傳染性極強的恐怖病毒,避之唯恐不及。
“……快吃啊,不然化了。”宋予故作若無其事地擦了擦下巴,扔掉手裡的垃圾,對柯奕烜的目光視而不見。
正午陽光明媚,橙子樹下的兩道身影始終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像是地圖上未被標註的馬裡亞納海溝,遠看風平浪靜,靠近深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