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意識。西門,幫我一下。”
耳中忽然滑入片段人聲,雖然模糊,但能隱約辨識出是個好聽的男音。他努力睜眼,被冰凍結的眼瞼卻只張開了小小一道縫隙。縫隙裡不斷閃過忙碌的人影,灰藍色的天空正被他們切割成不斷變化的各形斑塊。
有什麼開始將他一點點托起。
“輕一點。”
“其洛,尚裳那邊已經完成了。”
“好的。走吧。”
人影像是閃電下的大地須臾洞開,放出了整片天空。他猛然睜大了眼睛。
冰藍天空中正翩然而過,一隻蝴蝶。
八
恢複意識後,他像是力竭而落的箭矢。這個組織裡能夠讓媽媽恢複,彷彿從未受到傷害,彷彿從未有過他這個兒子的能力者不止一個。他並不擔心。也無從擔心。
因為他發現無論作何決定,都會後悔。
年僅八歲,他卻已知道她必將成為記憶釀就的烈酒,一觸即醉,生不如死。
他只覺全身的氣力已被抽空,徒留體內的炸彈四處流竄。他只能任由它肆無忌憚地炸毀身邊的桌椅,燒焦組織裡的人拿來的特殊儀器,或者弄折誰的腿腳手臂。只需片刻的意識空白,下一秒,他就會身處自己創造的事故現場,卻完全不明白一切是如何發生的。和以前一樣。
即便滿心愧疚,卻無可奈何。連對不起都沒有資格說。直到那天,那個救助他的麥色面板的青年來到他的房間:
“我開始也不會控制,身體裡像是存著隨時可能炸裂的彈藥,要是隻在身體裡炸還好,關鍵是莫名其妙就會傷到別人。我們的能力很相似。”
他終於抬起頭來看面前銀發的大哥哥。他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裡是不是寫滿了疑惑和渴望,只見眼前的英俊青年對自己溫柔一笑:
“你知道麼?把人體胰島素 dna 的堿基排列配成樂譜,和肖邦《葬禮進行曲》第三樂章的中間部分很相似哦。”
“…….”
他仍然不解,所以繼續沉默——他只知道救了自己的這個組織是異常者的集合,難道他們還從事科學研究?
似乎發現了他的疑惑,銀發青年笑著解釋道:
“我只是舉個例子,就是說,音樂可以幫助我們掌控那個炸彈。”
停了一下,青年笑意更深:
“所以,要試試麼?”
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發覺自己已不自覺地點了頭。
“那你喜歡什麼樂器?”
“……鋼琴。”頓了頓,他繼續道:
“鋼琴。”
一年後,這個組織替他改了名字。解塵消失了,靈橋裡多了一個未來的理弦者,陳界。
九<101nove.ho”,陳界對在門口向自己告別的老闆揮了揮手。轉過街口,是黃昏喧囂的主幹道。各型車輛滿載著回家的人疾馳而過,只剩道道熱風作為尾跡,和漸次亮起的街燈遙相呼應。穿著校服的孩子們正從附近的學校湧出,買著街邊的冷飲小吃,笑得不經人事。一個孩子經過他的時候,皺眉嘟嘴對身邊的同伴說:
“我媽太煩了。”
陳界突然想起在西北一個不知名的小山村裡,曾有一個幾乎被自己的親生兒子逼至瘋狂的可憐母親。
她的兒子離開她的時候,甚至還不懂得說,我愛你。
十
那時飛過天際的蝴蝶是粉紅色的。
大大的翅膀忽閃忽閃,翼緣錯落著綴滿明黃的圓斑,像是出逃的夏天,一路掠過白色沙漠的酷寒,掠過藍色海洋的遼遠,掠過綠色雨林的潮熱,來到樹蔭印繞的窗前。那裡有架平臺式鋼琴。
它點水般落上雲影流動的黑白鍵,輕巧恰似一個不經意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