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過 htg 了吧。”
未等尚裳回答,他繼續道:
“和記錄部一樣,htg 你也暫時不要去。知道麼?”
尚裳覺得那片灌注在自己心田的歡愉,如同一場路過的雨,此刻就要離開了。四周又只剩下她熟悉的幹涸枯渴。她微低了眼,然後抬頭注視辛珀宵:
“…….是。領袖。”
十歲的時候,我偷窺了你的記憶。我記得當我想要消除你這部分記憶時,你眼神中的狠厲。你像一隻死守著陷阱中的同類屍體的狼。你說:
“你敢。我殺了你。”
如果一個人覺得某件事難以置信,很可能是因為那個人還未經受過的命運嘲弄。我看過太多人的記憶,所以現在對我而言,已沒有什麼不可相信。我們是同一張命運的大網上的小蜘蛛,有時候我們覺得身下在動,是我們自己拉動了蛛絲,而更多的時候,更大的震蕩,由不知何地的另一隻蜘蛛帶來,也許他蟄伏在你身邊,也許他在蛛網的另一邊,也許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曾經影響過我們。更或者,讓我們顛沛流離的,僅僅是不知來處吹來的一股大風。
也許,比起蜘蛛,我們更像是粘在網上的蟲子,身不由己,等待著埋伏已久的命運。
屬於你的命運在一個路口。你和爸爸還有妹妹開著車去超市,你的爸爸是司機。紅燈亮了。你爸爸停下車,剛要點煙,被十一歲的你一把奪走。你指了指妹妹,你爸爸理虧地對你笑。就在這時,綠燈亮了,爸爸轉身,把手放在了方向盤上。然後,那個巨大的,滯重的黑暗壓了過來。你聽見剎車的聲音,人們的尖叫,什麼東西脆脆折斷的聲音,像你在家裡的時候,爸爸拍打弄碎的香酥雞。
不知多久的昏迷結束後,你醒過來,發現那輛平常可愛的,有著淡淡油煙味的計程車,爸爸靠它養育你們的計程車,此時正因為受傷而憤恨地咬緊你。你用全力從它口中爬了出去,伸手向外面拉拽自己的妹妹。你不敢再去看爸爸的位置,因為那裡現在只有一灘分不清骨肉血的東西,像是衣服的嘔吐物。你強迫自己不去看那灘東西,強迫自己不去看那灘東西左邊露在車外的那隻完整手臂,那隻手臂曾抱起你舉過肩膀的手臂。你只能更拼力地向外拽自己的妹妹,但她不動。她動不了,她的腿全被壓在了那輛水泥攪拌車底下。
你瘋狂地向圍觀的人求救。有人拿出手機打 120,更多的人只是站在一旁慨嘆。你望著滿滿的車,滿滿的人,突然覺得世界前所未有的荒涼。妹妹醒過來了,開始嘶聲力竭的哭泣。你把身子擠回車裡,拉著她的手,跟她說不要怕。小優,不要怕。救護車馬上就來了。小優不怕。妹妹懂事地壓住了哭聲,只嚶嚶啜泣著。手卻越來越涼。
你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能怎麼辦。周圍那麼多人,那麼多人卻沒有一個能夠告訴你要怎麼辦,或者肯上來幫助你。你想要大聲哭喊,卻又怕小優害怕,只能用一隻手緊緊握住小優的手,另一隻手撕掉車上、自己身上所有能撕下來的布料,放在小優不斷流血的腿根。
她像是一個被戳破的血泡,隨著血液急速的滲走,變得越來越白,越來越薄。
你不知所措地哽咽。你緊緊咬住自己的牙齒,卻不能阻止那些哽咽聲不斷地從喉嚨裡,從心裡泛上來。泛上來。淹沒你。你不知道自己該看向哪裡,哪裡才是希望會出現的地方。你只有這個逼仄扭曲的車廂,這裡只有一灘原來被你奉做依靠的血肉模糊。你拉著妹妹的手機械重複,小優加油,救護車就要來了。小優加油,救護車馬上就到了。到最後,不知道是說給小優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那天報紙上有這樣一則新聞:水泥攪拌車十字路口綠燈搶道,造成兩死一傷。新聞還說,由於路況太差,救護車在途中被堵一個多小時,經 110 警員疏通道路,才到達事故現場。
救護車來的時候,小優的手已經涼透了。
多麼諷刺啊,你問自己,為什麼在那件事之後,竟然會有了還原萬物的能力。倘若那一刻你就有了這種能力,是不是可以在看見那個巨大的水泥車的時候就把它挫骨揚灰,即便這個來不及,是不是也可以把壓在小優腿上的它挫骨揚灰,即便這個也來不及,是不是至少還可以讓那姍姍來遲的救護車,讓所有或者冷漠或者獵奇地站在一旁欣賞你們無助、欣賞你們窒息的人,全部挫骨揚灰地,去死。
而這個能力在一週以後才在你身上顯現出來。那個時候,你甚至連眼淚都已經流不出來了。
我逼迫自己一遍遍去回憶你的記憶,就像我和你一起經歷了那場災難。我恬不知恥地想,這樣,你就不是孤身一人了。
澈夜。
任務密級: 絕密
任務代號: “涅墨索妮”
任務進展: 已滲入靈橋組織。其他任務進行中。
任務進行時間:第十日
任務執行人:
輔助執行人: d
報告人: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