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嘉一直在看東西,直到陳伽伽抱著電腦回來,他才抬頭。
廚房的老舊電線接的是個裸燈泡,照在人臉上有種生硬的冷感。阿茗在食物的熱氣中偶爾抬頭,注視前方那人的側顏。
他瘦了。
光影交錯裡的五官輪廓比記憶中要淩厲,眉眼也更深邃。
他衣袖卷在臂彎,露出的肌肉線條很明顯。修長有力的手指點在電腦螢幕上,熟練地說著什麼,抬眼看人時的氣質很沉靜,也很有壓迫感。
如果說曾經他的眼睛明亮野性,又有說不清的暗淡,現在的他更成熟,也更沉穩。
唯一不變的,是他胸口還墜著那塊翡翠玉佛。
墮落之城淘金場裡出來的玉,沾染了多少鮮血和記憶,讓他到今天還在戴著。
他的槍傷好了嗎?他如何度過的那個冬天?傷口還會痛嗎?那些糾纏他的罪惡和憎恨,都遠去了嗎?
他的靈魂,安放好了嗎。
阿茗心髒猛得抽痛,痛得她想要吐掉剛吃下的東西。明明下午才吃過藥,她卻一點也感知不到藥效。
韓醫生說,因為長期睡眠剝奪和藥物的影響,她的心血管和血壓很容易因外界刺激而不穩定。
現在她只是看著南嘉,就感受到了心髒的極速跳動。
她匆匆起身,離開了廚房。
回房間的路上,她碰到了王柏。
“師姐吃飯了?對了,你要不和唐老師聯系一下?”
阿茗腳步一頓:“……她找到你這裡了?”
王柏打量了一下阿茗的臉色,模稜兩可地說:“唐老師只是關心你身體好不好。”
阿茗沒回他,繼續往房間走。
“姑奶奶,我該怎麼回啊……”
“隨你。”
阿茗關上房門的一刻,脫力滑坐在地上,莫名其妙笑出了聲。
她將手放在心口,那裡痛得發酸,她卻覺得暢快無比。
她從南嘉身邊逃離,不是因為難過到無法忍受,而是她像一個嗜血的人找到了新鮮的血液。
她以為將爺爺逼到那番田地,將家裡攪得天翻地覆後,她就會好起來。
沒有。
那些人太膽小太懦弱,那麼快就跪地求饒,讓她二十多年的憤怒向誰消解?醫生說,所有壓抑的過往都不會消失,她的血液會翻湧,會叫囂爺爺你就這點本事嗎,為什麼像個空紙殼一樣一擊就倒。
她覺得該有更多的靶子被刺穿,更多人被懲罰,可她找不到了。
心裡的空洞越來越大,連工作都沒辦法填滿。剛到麥宗時,重回田野帶來的挑戰還能讓她打起精神,可隨著工作逐漸上手,躁動與不安越來越頻繁的探頭,她需要更大的刺激或更大的藥劑才能壓制它們。
不止一次,她經過廚房看到刀具時,會湧起無法剋制割開皮肉的沖動。
想要疼痛,想要流血,想要證明自己活著。
她一點點將來自家庭共生的腐壞血肉切割抖落,如今的她,只剩一枝滿是傷疤的光禿樹幹。
她想盡了辦法,她這棵病樹,似乎都沒法起死回生。
她只能把自己逼到絕境,一刀刀砍掉枝幹,用疼痛用死亡威脅自己,快快生長啊。
離南嘉越近,她會死的越快吧。
和導師的會議在即,阿茗被迫投入工作。導師是個很好的人,她們投中了一個,你知道在我們學科,女學者的文章常常自動歸為性別議題,搞得我們好像只會做女性主義地理學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