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沿著漫山的核桃林和水磨轉經筒一路狂奔,沖進多吉叔家的蟲草大棚時,聲音都顫抖了:
“學長,你要走嗎?”
楊逾明正在記錄資料,只是粗淺掃過去,那些檔案都歸了類,少了很多物品。
他避開阿茗的視線不語。
她已經可以確認,唐驪沒有撒謊。
“你騙我。”
她說得平靜,內心卻失望極了。
他怎麼能輕而易舉背棄她,又或者說,他們一開始就不在一條船上。
楊逾明沒有回應杵在身邊的阿茗,他只是沉默地記完最後一筆數字。
他扔開資料本,起身走到蟲草大棚外面,阿茗跟著他,一路到了多吉叔家的老藏房殘垣。
在牛糞餅的青煙裡,前方是新藏房,已初見雛形,很多村裡人正一起幫忙拉石料。多吉叔瞅見了他們,還揚手揮了揮。
楊逾明點了根煙,他抽得很重,眼睛垂著,似乎也在平複內心的情緒。
半晌後,他道:“總不能一輩子留在這裡吧。”
阿茗的情緒好像被點燃了,她反嗆道:“怎麼不能?”
楊逾明彈著煙灰,有點煩躁地揉了下頭發:“阿茗,不是所有人都是你。何況,你也不會一輩子在這裡。”
“你憑什麼斷定我的人生?”
金絲鏡框下,楊逾明的眼神有一絲不可置信:“你就這麼喜歡這個沒網沒水,半夜還經常斷電的地方?南城長大的小孩,真是看什麼都新鮮。你高尚,你厲害。”他繼而自嘲一笑,“我們不一樣。你知道的,我家在西北農村,我讀十幾年書考出來,不是為了重新回到山溝裡,繼續這種一輩子望不到頭的生活。”
他看著遠方一重重沒有盡頭的山,起伏的情緒又平靜下來:“我初中考上了縣城中學,每次回家,要一整天。窯洞後黃土會被捲成細沙,初秋時的暴雨會漏進家裡,要用瓦罐接,不然泥地會砸出坑。我寫作業時,有老鼠竄過我的課本。那時候樑上的沒有電,我還得藉著灶臺的火,才能看兩頁書。我是家裡的老大,如果我沒有考上縣中,我早就回家放羊了,說不定現在已經為了香火,生了兩三個小孩。”
阿茗不知道該對他的過去作出什麼反應。
此刻,一切都索然無味,她甚至連憤怒或同情都不想流露。
她無法反駁楊逾明,但她也無法成為他,一道憑空出現的鴻溝砸在了兩人之間。
不,這條鴻溝一直都存在。大概從他被選定來西藏高原起,他就已經在做回南城的打算了。
他身在千裡外,還要想盡辦法參與實驗室的勾心鬥角,左右逢源,難怪那麼忙。
見阿茗的表情變得淡然,楊逾明以為小學妹想通了,聲音放軟了:
“唐老師給我打電話,票已經買好,你和我一天走,同一班飛機。”他把煙頭丟在腳下,徹底碾熄,“阿茗,收行李去吧,回去不好嗎?這兒不是你的家。”
“南城是我的家?”她木然地回答,聲音很輕,疑問句說的像陳述句。
“對。”
“幾號的票。”
“兩周後,週三。”
“幾點?”
“下午一點,五點你就到南城了。”
“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