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苦水河
阿茗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她幾度按捺洶湧的情緒,最終失敗。她無法再繼續進行訪談,匆匆和多吉叔道了別,逃一般離開蟲草園。 柳樹葉在秋末掉了大半,她獨自在無人的高原田野裡奔跑,跑到喘不上來氣,一不留神摔進了一條藏布小河裡。 阿茗跪在河水裡,胸膛起伏著,彎下身大口呼吸。 很久之後,發痛的氣管才恢複正常。 面對南城的指令,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全身的抗拒。可一座五指山壓在她頭上,她找不到反抗的辦法,只能被鎮壓。 所以她應激一樣只想逃開,逃得遠遠的。 她在河邊坐了很久,然後腿一伸,就地躺下。 蒼翠的草甸柔軟極了,白練似的河水淌過寧靜山谷,除了自然的水聲,就只有她自己的呼吸聲。 但呼吸很重,每一次都帶著一團火。 成長中無數個被責罵、誤解、要求聽話的瞬間從四面八方湧上來,和身下的河水一起將她淹沒。 她又回到了南城的房子裡,一個人在黑暗的家裡盯著時鐘數時間。耳朵裡一會是出殯的音樂,一會是小同學們嘲笑她沒有爸爸編的歌謠,一會是大人們在背後議論他們家的八卦,一會是沒考到第一名媽媽生氣的詰問,一會是自己因愧疚而偷偷在被子裡流淚的抽泣。 她想空蕩蕩的家裡有人陪,想有很多朋友,想不寫沒完沒了的課外題。 但她被釘在那間房裡,除了等待不知幾點才下班的媽媽,遞上一份滿分試卷,什麼也做不了。 明明這麼多年,他們什麼也沒做,卻要把她繼續釘在原地。 她出離的憤怒。 天光漸漸暗去,聳立在天地間的雪山已被雲海陰影覆蓋,阿茗一動不動,看著月出山巒,啟明星升起,浩瀚繁星鋪滿整個夜空。 她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頭頂不遠處的公路上,忽然響起一聲模糊的“八仙摩托紮西德勒”。 阿茗慢慢偏過腦袋,看見一束車燈的遠光,照亮她身處的一片黑暗。 公路邊是待收的青稞,一時間,無數細長根莖的影子被拉長,延伸到阿茗手邊,好像要將她拉起。 摩托車旁有個人影,襯衫被夜風吹起,她看不清。 是南嘉嗎。 不,他請假了,不會出現在這裡的。 他最好別在這裡…
阿茗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她幾度按捺洶湧的情緒,最終失敗。她無法再繼續進行訪談,匆匆和多吉叔道了別,逃一般離開蟲草園。
柳樹葉在秋末掉了大半,她獨自在無人的高原田野裡奔跑,跑到喘不上來氣,一不留神摔進了一條藏布小河裡。
阿茗跪在河水裡,胸膛起伏著,彎下身大口呼吸。
很久之後,發痛的氣管才恢複正常。
面對南城的指令,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全身的抗拒。可一座五指山壓在她頭上,她找不到反抗的辦法,只能被鎮壓。
所以她應激一樣只想逃開,逃得遠遠的。
她在河邊坐了很久,然後腿一伸,就地躺下。
蒼翠的草甸柔軟極了,白練似的河水淌過寧靜山谷,除了自然的水聲,就只有她自己的呼吸聲。
但呼吸很重,每一次都帶著一團火。
成長中無數個被責罵、誤解、要求聽話的瞬間從四面八方湧上來,和身下的河水一起將她淹沒。
她又回到了南城的房子裡,一個人在黑暗的家裡盯著時鐘數時間。耳朵裡一會是出殯的音樂,一會是小同學們嘲笑她沒有爸爸編的歌謠,一會是大人們在背後議論他們家的八卦,一會是沒考到第一名媽媽生氣的詰問,一會是自己因愧疚而偷偷在被子裡流淚的抽泣。
她想空蕩蕩的家裡有人陪,想有很多朋友,想不寫沒完沒了的課外題。
但她被釘在那間房裡,除了等待不知幾點才下班的媽媽,遞上一份滿分試卷,什麼也做不了。
明明這麼多年,他們什麼也沒做,卻要把她繼續釘在原地。
她出離的憤怒。
天光漸漸暗去,聳立在天地間的雪山已被雲海陰影覆蓋,阿茗一動不動,看著月出山巒,啟明星升起,浩瀚繁星鋪滿整個夜空。
她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頭頂不遠處的公路上,忽然響起一聲模糊的“八仙摩托紮西德勒”。
阿茗慢慢偏過腦袋,看見一束車燈的遠光,照亮她身處的一片黑暗。
公路邊是待收的青稞,一時間,無數細長根莖的影子被拉長,延伸到阿茗手邊,好像要將她拉起。
摩托車旁有個人影,襯衫被夜風吹起,她看不清。
是南嘉嗎。
不,他請假了,不會出現在這裡的。
他最好別在這裡。
阿茗收回目光,覺得那燈光刺眼,厭煩地閉上了眼睛。
一道身影穿過青稞田,風裡裹著沙沙聲,腳步聲停在了她的頭頂。
南嘉看著眼前的人。
月色下,唐茗初半個身子在淺水中,初秋的藏區夜晚已經變冷,而她像是感受不到寒冷一樣,雙手交疊在胸前,平靜地如同躺在床上一樣,看星星。
她消失了整晚,就一直在這裡?
如果說她在觀星,有人會半夜躺在黑黢黢的冰冷河裡,閉著眼睛觀嗎?
所以,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放任自己這樣做,疏離開身外的一切。
似乎感受到他的存在,她睜開了眼睛。
唐茗初平日的眼裡總是熱情、好奇、愉悅,而此刻充滿戾氣與憤恨,像火山灰下暗湧的巖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