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呀。”她笑著笑著就咳嗽起來,捧著藥碗喝了很大一口,才慢慢緩過來。
“你的首飾有被典當掉嗎?阿茗給央金做伴娘,她沒有首飾戴。”
米瑪想了一下這個名字,她記得,達吉常常給她打電話,時常問起飯館的小姑娘阿茗。
“當掉了一些,還有一點從昌都帶過來的,沒捨得。她穿什麼顏色的裙子?”
南嘉愣了一下,他不知道。阿茗新做的裙子跟寶貝一樣,拿回飯館就藏了起來。
米瑪笑著道:“那你都拿去,讓她自己挑吧。”
老藏房有點暗,南嘉把屋裡的燈多開了一盞。
米瑪眼裡透出柔和的光:“阿妹去縣裡讀寄宿後,不在家寫作業了,我都忘了還能這麼亮。你可以拜託店裡的漢族妹妹,幫她選一下學校嗎?阿妹考上了內地班,我得再請僧眾超度叔叔,讓他安心地轉生。”
她說著,撐起身體來,在日歷上寫下這件事。
阿妹是叔叔的女兒,叔叔一家跟著阿爸去了緬國,沒能活著回來。
那之後,米瑪就把阿妹接了過來,自己撫養。
時間流逝,記憶漸淡,某個新的人生節點出現時,他們這些留下的人,仍舊會想起過往,經歷一場微小的餘震。
南嘉把日歷放回原處,替米瑪掖好被子。
米瑪輕拍了一下他的手。
“你從小就是雪域高原最聰慧的阿吾藏語的兒子,阿媽教不了你什麼。”
她說得很慢。
“阿媽只有一句話想對你說。不要困在我和阿爸的過去,我們的緣和孽,我們自己償。”
她閉上眼睛,好像在自言自語:“我愛過一個做錯了事的人。我愛他的時候,經歷的一切都是珍貴的。”她握著南嘉的手很緊,“阿妹很快就去內地讀書了,她會堅強地生活。我們家的孩子,都很勇敢。”
她睜開潮濕的眼,很珍視地看著他:
“南嘉,去勇敢地生活。”
女人入睡後,南嘉合上了房間的門。
月光擠進老藏房的屋簷,在他衣襟上迷朦一片。
南嘉和米瑪的緣,好像比卓嘎和達吉的還要淺。
和西貢大喇嘛一起離開傾雍時,他太小,只記得在山路間回望,米瑪模糊的影子,在家裡的青稞田前目送他。
他們十幾年沒見過面,直到他離開哲蚌寺準備去緬國時,米瑪在電話裡欲言又止。
南嘉大概是懂的,他成長的年歲和傾雍幾乎毫無關聯,傾雍不需要他來做一個救世的神明。無論是米瑪還是親近的鄉鄰,從始至終,盡管有期待,但沒有人對他說,南嘉,你一定要把我家孩子帶回來啊。
他只是不忍心。
真實的哭訴在向他祈求,讓他無法坐在經堂裡,只讀經書上的苦。
如果年複一年的修行是為了渡世人,那他怎能不去看真實的人間。
現在,米瑪有她的路,他也有自己的路。
作為子女,他們短暫地並行過一程。
現在,她祝福他,去尋找新生活,新的同路人。
南嘉靠在牆上,仰頭看高原的月亮。
月輝跨越山川,照亮大千世界的每一條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