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背影在神山金光之中,他打了個響亮的呼哨,馬兒便搖著丁零當啷的清脆馬鈴向他們奔來。
央金老家在傾雍邊角的一座山裡,沒有公路,來去要好幾天。
阿茗和央金在經常斷電斷水的村裡待了一週,背了一大包繡樣圖符回傾雍。
巴士要穿過西貢市,阿茗的電腦正巧出了點問題,她讓央金先回去,但這姑娘死活不肯。
阿茗只好帶著她去修電腦。
結束後,阿茗說請央金吃個飯,可姑娘立刻搖頭:“快回傾雍吧,回家也能吃。”
阿茗直覺奇怪,她裝作沒發覺,淡聲應下。
去車站的路上,央金露出了更多馬腳,往東的路她非往西,像是特地避開某些地方。如此幾次後,阿茗心裡有了數。
阿茗帶著央金從小道走,在藏不住事的姑娘發現前,已經繞回了那個她想避開的地點。
這裡是西貢市娛樂一條街的偏巷,馬路對面,有一家不起眼 ktv。
這會兒,ktv 前圍了好些人,還有兩輛閃著燈的警車。
央金已經來不及阻止。
因為阿茗一眼就看到了南嘉。
雖然他穿了一身黑,面巾也擋住了大半張臉,阿茗還是烏泱泱的人群裡認出了他。
他站得離那扇門很近,最後一個男人被壓出來時,忽然爆發出極大力氣,掙脫了壓制他的人。
他咆哮著沖向南嘉。
南嘉本來可以躲開的,但他沒有動,生生捱了那一拳。
周邊的便衣們爭前恐後地撲上來,把那人壓住,南嘉退了一步,他嘴角有血絲,置若罔聞,一直垂眸看著那人。
憐憫的,冷峻的,無法言說的。
阿茗下意識就要沖過馬路去找他。
可腳剛踏上斑馬線,手腕就被央金攥住了。
回頭看到央金哀求的目光,阿茗立刻明白了一切。
那天在朗嘉雪山下,她以為南嘉是想讓她留下,原來是她一廂情願。
他使出渾身解數,是想支開她。
阿茗一瞬間心重重墜落,砸出漣漪。
為什麼說話不算話,為什麼又一次隱瞞她。她就那麼不值得成為他的同盟嗎?
她以為他們之間不一樣了。
但阿茗還是抱著一絲僥幸問央金:“你也知道他在做什麼?”
或許是她的聲音太冷靜,央金立刻倒豆子般和盤托出。
央金和桑巴的資金缺口,南嘉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說動了雙方的家人,和桑巴僵持多年的爸媽決定支援他辦廠,鎮長聽說後也主動幫忙聯絡了願意貸款的銀行。他們欠了南嘉一個大人情,他只要央金做一件事,就是把阿茗帶去西貢之外的地方,越久越好。
“南嘉哥也不讓我們插手,他說西貢那幾家店背地裡做高利貸和灰色抵押,牧場有幾戶想做生意的人在他們那兒借了錢,結果利滾利完全還不上,所有的犛牛、家當、城裡的房子都被收走了,還捱了頓打,牙齒掉了一半,肋骨也斷了,差點癱瘓。”央金說起來還心有餘悸。
阿茗沉默著,失望壓下來,一會兒又被酸澀淹沒。
她知道央金開公司不容易,知道南嘉有不為人知的經歷。
但她說服不了自己被他撇開。
阿茗道:“你缺錢為什麼不告訴我?多一個人一起想辦法也好,聽你發牢騷也好……你壓根沒把我當朋友!”
“對不起,你為我做的夠多了,我不想麻煩你……”央金搖著她胳膊,絮叨著撒嬌說抱歉。
阿茗站在原地,沉默注視對街楊樹下的藏族少年。
和神山下一樣的背影,依舊背向她。
南嘉那天深夜才回來,茶茶飯館已經打烊落了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