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回來,給你倆囤的最後一點松茸都要開花了!”
小阿姨的聲音裡夾雜著鍋鏟炒菜的聲音,以及曲珍大姐嘟囔菜沒備夠。
阿茗忽然很想念那個小鎮上讓她眷戀的一切。
在肆意的瘋玩後,她淺覺靈魂深處的一絲疲憊,她開始想念傾雍被山霧環繞的藏房,安靜的街道,和煦的陽光。
她抬眼望向南嘉,他也正看著她。
那雙清澈到如冰川一樣的眼睛,讓她迫不及待想袒露最真實的期待給他。電話裡,小阿姨炒著菜繼續絮叨:“一年就一季松茸,你們再不回來就真趕不上啦!”
阿茗眉眼彎彎,墊起腳,湊道南嘉耳邊。
南嘉也彎了點身靠向她,他感受到她撥出的輕氣蹭得頸側微癢。
女孩用只有他聽得到的聲音說:“南嘉,我們回家吧!”
少年鴉羽一樣的睫毛驀然顫動垂下,遮住眼底一閃而過的悸動。
他站在午後金色的陽光裡,卻忽然不知身在何處。
她喊著他名字,那幾個字像有魔力一樣,好像把他泥沼裡的靈魂猛然拉起,要帶他越過崇山峻嶺,回到安心的家鄉。
他對很多人說過這句話,我們會回家的。
他的確回來了,但他從沒覺得他的肉體和靈魂回到高原山甸,回到傾雍。
他是個沒有家的人。
但度過一個春夏,傾雍於他有了新的意義。她的話牽引著他的靈魂,就像之前捧著他的手、仔細把藥膏填滿傷口的每一個縫隙一樣,努力把他身邊的泥沼踹開了兩腳,安放在了那座小鎮。
他不禁看向自己的手,那裡的傷疤已經好了,他能更有力地握住藏刀,揮出更鋒利的寒光。
此刻的措欽大殿前,廣場上兩條黃狗在追逐嬉戲,不知從何方而來的風塵僕僕的藏人頭抵巾幡柱祈禱。南嘉環視這熟悉的一切,在那些匆匆而過的僧侶身上,望見過去經年的自己,捧著書冊意氣風發地講述佛經醫典。
高原藍天依舊慷慨,八寶吉祥香布上的金鹿法輪依舊鮮亮,他困在過往,很久看不到這些正在發生的事物。
他再次看向眼前人,她笑顏純淨,歪著腦袋等他的回答,瞳孔裡倒映的只有他。
小阿姨聽著這邊沒聲音,又問了一遍:“給個準話嘛,我好提前準備屋子和菜。卓嘎和央金隔兩天就來問你們什麼時候回,央金說給你打聽到了好幾個有舊唐卡的人家,多吉大叔也是,說在山上牧區那邊,到時候讓南嘉載著你去……”
瑣碎的話語裡,阿茗以為等不到南嘉的回話了。
但他忽然低聲道:“好,回傾雍吧。”
阿茗聽到他應好,笑意更深。她不知道南嘉在想什麼,小阿姨說牧區,她倒是記起他的一句許諾來:傾雍的草原八月正開花。
在古漢語裡,人們會說,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於是阿茗大聲對少年也對電話那頭的人道:
“南嘉!回傾雍!我們回家吧!”
小唐田野筆記 33
人生的前十八年, 我從未離開過南城,離開過奶奶和媽媽。
我在西藏,在拉薩,和書中寫的一樣,天地真寬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