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室
清晨的露水還沒幹透,在草葉上凝成晶瑩的珠子。莫梁遠掄起斧頭劈向木樁,木屑飛濺時,他聽見院子柵欄門被推開的吱呀聲。
握著斧柄的手掌下意識收緊,指節泛白,但他沒有回頭,只是啞著嗓子說:“東西放桌上就行。”
“還帶了豆漿和小籠包。“沈星河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伴隨著塑膠袋的窸窣聲,“王記的,隔壁李嬸說你愛吃。“
莫梁遠轉身時,斧刃在朝陽下劃出一道冷光,沈星河站在柴堆旁,晨露沾濕了他鋥亮的皮鞋,那件熨燙平整的襯衫在這個雜亂的小院裡顯得格格不入,而他提著早點袋的手指關節處,還沾著油漬的痕跡。
“工傷認定需要傷者日常生活照”,沈星河面不改色地撒謊,從公文包掏出一臺嶄新的單反時,腕錶在陽光下反著刺眼的光,“劉永福老婆說你這兒有暗房能洗照片?”
莫梁遠眯起眼,喉結滾動了一下。
沈星河白襯衫的袖口已經沾上了木屑,金絲眼鏡後的眼睛眨都不眨,這個表情他太熟悉了,小時候沈星河偷吃冰箱裡留給客人的西瓜時就是這樣,一臉無辜又理直氣壯,嘴角還沾著紅色的汁水。
“沒有。”莫梁遠硬邦邦地回答,斧頭狠狠劈下,木樁應聲裂成兩半。
沈星河不慌不忙地繞到院子的石磨旁,那裡堆著莫梁遠前幾天拍的底片。
“那這些是什麼?”他拈起一疊未沖洗的膠片,動作熟練得像在自己家,“《暗房沖洗技巧》……看來莫師傅最近在學習新知識?”
莫梁遠牙根發癢。
星星突然從狗窩竄出來,歡快地撲向沈星河,尾巴搖得像螺旋槳。
莫梁遠從鼻子裡冷哼一聲,揮動手臂,把斧頭狠狠楔進樹墩。
接下來的發展完全失控。
沈星河不僅用了暗房,還“順手”幫莫梁遠整理了堆積如山的底片,不僅吃了午飯,還在院子裡支起筆記本辦公,不僅辦公到傍晚,還以“招待所網路太差”為由傳了一晚上檔案。
當莫梁遠半夜起夜時,發現沈星河蜷縮在客廳的舊沙發上睡著了,長腿委屈地搭在扶手外,睫毛在月光下投出細碎的陰影,茶幾上攤開的案卷裡夾著一張照片——
星星蹲在柴堆旁,背景裡莫梁遠揮斧的身影被紅筆圈了出來,旁邊標註“證據7”。
莫梁遠盯著那個紅圈看了很久,最終輕手輕腳地抱了床毯子出來,蓋到了沈星河身上。
第二天清晨,他被劈柴聲吵醒,莫梁遠揉著眼睛走到窗邊。
沈星河正掄著斧頭劈柴,白襯衫袖口捲到手肘,露出纖細卻有力的小臂,他的動作笨拙但認真,每劈一下都微微蹙眉,像在法庭上分析複雜法條。
“沈律師!您這是……”隔壁李嬸的驚呼聲傳來。
“取證需要還原現場”,沈星河推了推滑落的眼鏡,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莫師傅說這是重要物證。”
莫梁遠沖出門時,沈星河正接過李嬸遞來的毛巾擦汗,領口濕漉漉地貼在鎖骨上。見到莫梁遠,他舉起斧頭笑了笑:“早,我幫你把今天的柴都劈好了。”
“你他媽——”莫梁遠一把拽過他手腕,搶過他手裡的斧頭,“誰讓你做這種事了!”
沈星河臉上帶著運動後會出現的那種紅暈,他朝人笑笑,聲線如春風般和煦:“快去洗漱吧,我煮了粥。”
莫梁遠瞪著他自然的走向廚房的背影,突然理解了什麼叫“請神容易送神難”。
這種詭異的平衡在第三天被打破。
莫梁遠從鎮上回來,推開院門時鐵鉸鏈發出刺耳的聲響,他抬眼就看見沈星河靠在門框上,右臉頰一片淤青,嘴角結著暗紅的血痂,在蒼白的面板上格外刺目,陽光斜照在那片傷痕上,青紫邊緣泛著不祥的黃色。
“怎麼回事?”莫梁遠扔下相機包,皮革砸在地上發出悶響。
他三步並作兩步沖上前,手指不受控制地發抖,捏住沈星河的下巴將他的臉轉向光線,指腹下的面板細嫩白皙,那道傷痕像烙鐵般灼燒著他的視線。
沈星河輕輕嘶了一聲,呼吸帶著細微的顫抖:涉事公司的人找事”,他輕描淡寫地說,彷彿只是在討論天氣,“沒事,就是推搡了幾下。”
莫梁遠的手懸在半空,青筋在太陽xue突突跳動,他轉身時帶起一陣風,抄起牆角的鐵鍬,金屬鏟頭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聲響,血液在耳膜裡轟鳴,那些淤青在他眼前不斷放大,變成一片血色的迷霧。
“去哪?”沈星河的聲音從背後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