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茶杯砸在地上,碎成三瓣,褐色的茶湯在地磚上蔓延,像一幅抽象畫。
莫梁遠的瞳孔劇烈收縮,門口那個撐黑傘的身影太熟悉了……挺翹的鼻尖,微微揚起的下巴,柔順的黑發。即使隔著雨幕,他也能認出那是沈星河,時光沒在那人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身體先於大腦做出反應,莫梁遠抓起相機沖向側門,卻被星星的牽引繩絆了個趔趄。
等他手忙腳亂解開繩結時,身後已經傳來清晰的腳步聲。
“這位就是目擊證人?”
沈星河的聲音,平靜、禮貌,像在詢問一個陌生人。
莫梁遠的後背繃成一塊鐵板。
他緩慢轉身,看見沈星河站在三步之外,黑西裝襯得他膚色近乎透明,金絲眼鏡上還沾著雨珠,鏡片後的眼睛平靜無波,彷彿真的不認識面前這個人。
“我......”莫梁遠嗓子發緊,手裡的相機帶子快被擰斷,“我突然想起......”
“照片是您拍的?”沈星河已經轉向桌上的相機,專業得幾乎冷淡,“畫質很清晰。”
鎮長熱情地插話:“莫師傅現在開照相館,技術可好了!多虧了他,不然老劉家只能吃個啞巴虧,哎…那些黑心奸商!”
沈星河嘴角微微上揚:“那更要請教了”,他伸出手,動作標準得像在參加商務會談,“我是本案代理律師。”
“沈星河。”
莫梁遠盯著那隻手,修長,白皙,指甲修剪得圓潤整齊,一年半前這雙手還笨拙地給他系領帶,現在卻像把利刃,精準地劃開他們之間最後的聯系。
他虛握了一下立刻松開。
“莫梁遠。”他報出自己的名字,彷彿他們從未相識。
接下來的詢問像場酷刑。
沈星河坐在床邊做記錄,時不時提出專業問題,莫梁遠機械地複述著事故經過,聲音幹澀得像砂紙摩擦。沈星河全程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沒有顫抖的筆尖,沒有閃躲的眼神,甚至當星星湊過去嗅他皮鞋時,他還禮貌地誇了句“這小狗真可愛。”
“它叫星星。”莫梁遠嘴比腦子快,說完立刻後悔了。
沈星河撫摸狗頭的動作停頓了半秒:“好名字。”他的指尖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在星星的毛發間停留。
詢問結束時雨勢更大了。沈星河整理檔案的動作一絲不茍:“需要您留下聯系方式,方便後續補充取證。”
莫梁遠報出手機號。
“謝謝配合。”
沈星河合上公文包,卻沒有立刻離開。雨水順著屋簷落下,在他們之間形成一道透明水簾。”我住在鎮東的藍灣旅館,206房。“他突然抬頭,鏡片後的眼睛終於洩露出一絲波動,“如果有新證據,隨時歡迎聯系我。”
說完這句話沈星河就撐起傘離開了,黑傘在雨中劃出一道弧線。
莫梁遠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注意到他的肩膀比記憶中單薄了些,西裝下擺被風吹得鼓起,像片隨時會被雨水打落的葉子。
回到照相館已是黃昏。莫梁遠機械地給星星餵食,心思卻不在這上面。狗糧撒了一地。
星星焦急地蹭他的小腿,在地上留下一串濕漉漉的爪印。
“他裝作不認識我”,莫梁遠自言自語,像是在說服某個人,“這樣很好......”
這不就是他希望看到的嗎?當初不告而別時,他不就是希望沈星河能徹底忘記他,繼續做那個前途無量的精英律師嗎?莫梁遠強行壓下心中的異樣,繼續神色自若地喂起狗來。
星星本來搖著尾巴吃得正歡,突然扭過頭,沖著門外汪汪叫起來。
莫梁遠站起身,推開吱呀作響的院門,穿著灰色帽衫的沈星河站在門口,行李箱的輪子上沾著泥水,沒有發膠固定的劉海軟軟地搭在額前,讓他看起來像是回到了學生時代。
“我最近要去工地上收集證據”,沈星河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忐忑,“鎮上的賓館太遠了......”他停頓了一下,眼睛直視著莫梁遠,“你這兒有空房間可以借住嗎?”
雨幕中,他們隔著門檻對視,兩顆心髒在胸腔裡以同樣的頻率劇烈跳動。
星星興奮地在兩人腿間打轉,牽引繩在地上繞成一個完美的“8”字,像命運的符號,將原本平行的兩條線再次糾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