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
2008年。
這註定是與眾不同的一年,在”工業強市”戰略推動下,聊城被列為省級製造業發展示範區,而承載著幾代人記憶的沉水巷,也在推土機的轟鳴聲中完成了歷史使命,拿著豐厚的拆遷補償款,大多數居民選擇遷往聊安等大城市安家落戶,曾經炊煙嫋嫋的巷弄,最終湮沒在了城市化的滾滾浪潮之中。
同年,莫梁遠出獄。
來接他的是是寧暢和成詩言,寧暢一看到他就瞬間紅了眼眶,快步走上前,伸出雙臂,緊緊地擁抱了他。莫梁遠鋒利的肩胛骨勒得他下巴生疼:“莫狗,你怎麼成這個慫樣了……”
“滾蛋!”
莫梁遠毫不客氣地給了他一拳。
要說變了什麼,其實也沒有,依舊是那頭刺楞的短發、小麥色的面板,還有勁瘦高挑的身材,但要說沒變,卻也是自欺欺人,那種永遠無所畏懼的眼神沒有了,漆黑的雙眸裡少了當年的不可一世,多了幾分沉靜、隱忍和晦暗。
七年多的牢獄生涯終究還是磨平了瘋狗的獠牙。
出獄第一件事當然是要改頭換面,莫梁遠形如光頭的板寸是沒什麼操作空間了,身上那件鹹菜似的老頭衫讓人看不過眼,寧暢硬是拉著他去了附近的商場。
莫梁遠打量著眼前這個寬闊明亮的店面,各式各樣的運動服排列整齊,親切的售貨員小姐穿著畫著巨大ogo 的衛衣,配上運動短褲,口齒伶俐地介紹道:“這些都是最近的新款,非常受年輕顧客歡迎,辦會員卡的話還可以享受八折。”
寧暢挑了兩件,莫梁遠接過去,瞧了兩眼,接著不情不願的撩起上衣下擺,露出依舊壘塊分明的腹肌——“不是在這!”寧暢在售貨小姐報警前將他推進了試衣間。
過了半分鐘,一身運動套裝的莫梁遠掀簾而出,腳上過時的綁帶鞋也換成了時下最流行的aj xx3,活脫脫一個體育男大加薄肌小狼狗。
成詩言眼睛都亮了,連連拍手:“老闆你太帥了!”
寧暢也豎了豎大拇指。
莫梁遠盤靚條順,外加售貨員一通馬屁,很快就挑中了五六件新行頭,寧暢在他反應過來之前就掏出了鋥亮的皮夾,準備結賬:“咱這些年還是賺了些錢的,你可別跟我客氣。”
他的擔心完全是多餘,某個被拍中馬屁的小狼狗大言不慚:“你孝順大哥我不是應該的麼?”
寧暢爆發出一陣大笑,他比七年前胖了不少,應酬和久坐,讓他原本纖瘦的腰間堆積出一層脂肪,此刻正隨著主人的笑聲微微顫動。
“——莫狗!你還是那麼臭不要臉!”
購物結束之後,他們決定找個地方好好聚上一聚,莫梁遠這個奇葩堅持高階餐廳的凳子喇屁股,三人最後在一街邊的燒烤攤落了座。
雖然只是路邊的餐館,但也比當年的沉水巷隨便一家小店幹淨齊整了許多,桌上鋪著塑膠薄膜,甚至碗筷上也包著塑膠膜,地面上也沒有隨處可見的油腥汙漬。
莫梁遠支著腿,目光無意識地打量著周圍,無論是遠處路口的電子顯示屏、招牌上閃爍的霓虹燈管、還是成詩言舉在耳邊的滑蓋手機,所有的一切都讓他覺得陌生、新鮮,他冷著張臉,用冷淡掩飾住自己淡淡的迷茫和不知所措。
“知道你饞這口很久了。”寧暢扔了包煙過去。
是個莫梁遠沒見過的牌子,他接過去,抽出一支,點燃,煙氣流入肺腑,柔順、細膩,少了點勁。
成詩言的工作電話終於結束,她吐出口氣,擺出個誇張的苦瓜臉:“真頭疼,又來了個新活,今晚上得加班趕稿子了。”
當年這個瘦瘦小小的、不願意嫁人,於是從家裡偷跑出來的小姑娘,邊打工邊複習考上了一所外地大學,唸了新聞系,如今已是乾寧日報的在編記者,她那頭淺色的頭發被染黑,盤在腦後,整個人顯得利落大方。
而寧暢自四年前從乾大畢業後,便去了金山市的一家有名的科技公司,從程式設計師做起,現在當了it經理,手底下有十幾個蝦兵蟹將,據聞該公司近期在準備ipo程式,上市已是指日可待。
莫梁遠一邊聽二人分享他們的近況,一邊沉默地灌著酒。
寧暢知其心意,主動提起:“你肯定不知道吧,沈星河那個小傻子,高考居然考了667分,是聊安市那年的狀元,可威風了,連市長都跑來親自給他發獎狀,他也上了乾大,唸了法律系,聽說現在在海……”
“成”,莫梁遠啪的擱下酒杯,沒個樣地晃了晃腿,“知道你們都過得好就行了。”
他不需要知道沈星河如今在哪,在幹什麼,知道當年的事沒有對他産生影響就夠了。
他這七年,也就不算白費。
寧暢嘗試著嚥下去兩次,還是忍不住開了口:“……你真不打算見他啊?”
當年出事之後,莫梁遠拜託二人不要將此事告訴沈星河,可就算他們兩人守口如瓶,巷子裡流言又如何能堵得住。沈星河日日都去星願門口守著,後面星願關門了,他又去寧暢家樓下守著,寧暢在人跟前發過誓,硬是咬著牙一個字沒說,所以沈星河連莫梁遠什麼時候出獄都不知道。
沈星河大四那年,許老太突發心梗意外去世,趕回沉水巷的寧暢看見那個面若皎月的男孩,端著老太太的牌位,雙目無神地迎接前來祭拜的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