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秋風
月影似勾。
祖孫二人吃完晚飯,許老太正收拾餐桌,聽見屋裡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響,轉過身,果然看見沈星河搬著那張用來點蚊香的木頭桌子哼哧哼哧往外走。
他搬完桌子,又搬椅子,最後捧著一大堆作業本和文具,霎時間,那張小矮桌上面就被擺得滿滿當當,甚至連小時候用的煤油燈都不知道被他從哪翻出來,擱在桌子左上腳,此刻正盈盈的亮著光。
許老太拎著抹布走過來,看他這副要在院門口安家的架勢,忍不住嘆了口氣。
莫梁遠失蹤三天了。
這三天裡,沈星河每晚都要守在門口,不到入睡前絕不離開。
瞧著他被蚊子咬得又紅又腫的胳膊,老太太心疼得不行,勸又勸不動,只能由著他去,心裡也不禁祈禱,莫梁遠能早點回來。
那日寧暢將人帶回來的時候,閱盡千帆如許老太,也著實被嚇了一跳,好在她是認識寧家這個出息的兒子的,於是趕忙將人請進屋,聽他一番解釋才知她沒去接星河竟鬧出這麼多的亂子,又是慶幸又是後怕,抹著淚千恩萬謝的將人送出門,想著等莫梁遠回來,要好好感謝他一番才是。
沒想到三天過去了,隔壁屋裡的人仿若消失了一般,全無音信。
沈星河心思單純,日日相同的夜裡,間或抬起望向門口小路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澄澈,從沒因為等待落空而感到失落,仿若他篤定那人一定會回來那般。
戴著老花鏡的許老太擱下手中的帕子,看著他乖順懵懂的側臉,偷偷嘆息。
她比沈星河經歷過更長的歲月,和更多的離別,所以也更能知曉,漫長的等待的終點,往往未必是熱淚盈眶的重逢,而是更徹底的離別。當年星河爸爸去山裡支教,遇上泥石流,屍體挖了整整一週,那時許多人曾勸慰她。
或許只是失聯了。
或許他根本沒去。
她信了。
可等到最後,只等來一封死亡確認書。
隔壁屋那個刺頭似的小子,他身上那些傳聞她是聽過的,當初他要在這片租房子,十裡八裡的街坊沒有一個願意當他的鄰居,她原本也不願,恰好那時沈星河吃錯藥的事鬼門關走了好幾遭,那晚上她抱著意識不清的孫兒,說了一句話。
——可憐人。
都是可憐人,就別互相給自個找不痛快了。
莫梁遠搬進了院子,鄰居都說她家要倒大黴了,說這個外來漢會霸佔沈家的土地,說沈家的香火會斷在這一代,這些話,許老太知道,莫梁遠也知道。
他們不知道,許老太在菜市場閃了腰,後來莫梁遠洗完澡總會順手給隔壁拎去大半桶水,日日如此,去年冬天許老太家的瓦磚上被冰雹砸出個大洞,莫梁遠二話沒說拆了自家一個雙開門實木櫃,如今又三番兩次幫了星河,她是打心底是信任他的,是想託付他的。
許老太幽幽的低下頭,在心中祈禱,她經歷過的離別的苦,莫要叫沈星河又體會一遍才好。
“……啊咦……“
一陣妖風刮過,沈星河突然啊咦啊咦的叫起來,許老太從藤椅上直起身,看到來人,一下子就冷下了臉。
果然是妖風,吹來的什麼妖魔鬼怪?
來人是個身量窈窕的女子,綰著發髻,保養得極好,年近三十五面板依舊細膩柔滑,她扭著腰大搖大擺的走進來,看見蜷坐在院門口的沈星河,做作的驚呼道,“我滴乖乖,都長這麼大啦!”
沈星河感覺鼻尖湧上一股濃鬱的脂粉味,他愣愣的仰著頭,任由女人紅色的長指甲摩挲著劃過臉側。
“喲,這不劉阿嫂麼?”
許老太並不起身,依舊半閉著眼睛靠在藤椅上,手中的蒲扇有一搭沒一搭的扣在胸前,霍了牙的嘴裡倒寒風:“怎地,老錢家的撫卹金又花完了?屈尊來我們這破屋打秋風來了?”
劉阿嫂原名劉念,十年前就是沉水巷有名的一朵金花,鵝蛋臉,水蛇腰,巷頭巷尾走一走,爬牆的小夥能把榕樹都壓彎,如此水靈靈一大姑娘,如今被人談起,卻只剩著實可惜四個字。
用許老太的話說,路走歪了。
從她第一任老公意外離世後,劉阿嫂便跟中了魔似的開始頻繁的結婚離婚,結親的物件大多是家底殷實且要麼重病又或是快要入土的富豪,等人兩腿一蹬便捲起家財拋兒棄女,投奔新人去了。
上一任老公死了以後,不知是不是覺得已攢夠了傢俬,餘生有了依仗,劉阿嫂一反常態,跟年輕壯實的董航談起了戀愛,這晚來的愛情勢如水火,不到兩個月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可惜,阿航是老董家的獨子,父母就是吊死在樹上,也不會讓兒子娶一個下不出蛋的老母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