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動了動手腕，黑色的手環在袖子下面若隱若現，低聲喃喃：“也到了我該回去的時候了……”
這句話極輕，孟心銀沒有聽清。
伽又迅速抬起頭，說：“羅貞之所以悄無聲息，是因為他需要修複互動值。”
孟心銀和傅雲生第一次聽到「互動值」這個詞兒，同時豎起了耳朵。
伽道：“你應該知道，我是不屬於這裡的人。不論是地域上還是時間上，我都不該存在。像我一樣的人，我們自稱是幽靈旅行者。”
這些傅雲生聽汀舟講過，但接下來的話卻讓他久久回不過神。
“我們透過時間跳躍來到此時此刻，一舉一動、一來一回都是互動。但是，我們是不應該與這個世代産生太多交集的。
如果互動太深，會導致連鎖的不可控的後果。
因此我們用一種複雜的方式來測量和計算這種互動，最後量化輸出為互動值。互動值的起始數值為100，當低於30時，就是我們需要離開的警報了。”
“目前來看，在火車上救走秦沁玉和她幼子的人就是羅貞，為了救人他甚至可能啟動了時間跳躍。
因此在短時間內大大改變了人事因果。所以互動值報警，不得不暫時隱匿行跡等待修複……”
伽的話未完，孟心銀忽然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急切地問道：“是多少？你現在是多少？”
伽輕笑著抖了抖手腕，漆黑如墨的手環滑下來，一個橙紅的「46」閃爍幾下又消失了。
孟心銀是女子學校裡學過幾何與代數學，認得阿拉伯數字，她愣怔了半晌，道：“只有46了嗎？怎麼會只有46呢？”
伽抽回手，低頭不再言語。孟心銀站起來，在起居室內來回踱步，她穿這一件祖母綠顏色的寬大毛線衣，稱得臉色愈發白。
伽的這番話自然可以解釋好多令人不解的往事。
可是她根本沒心思去一一細究，整個腦子裡只有那個數字。
“阿姐，從今天開始，除了我你不要見任何人。”孟心銀終於下定了決心：“你的飲食起居我會照料，這樣就能減少你和其他人的……互動。不，連我也不要見，我把你所需之物送過來，就隔著門……”
孟心銀喋喋不休地說著，伽卻一個字都沒有聽，傅雲生也只能看著孟心銀的嘴巴一張一合。
他心裡一片煩亂和無力，胸口被塞了棉花，只覺得憋悶到極致。
他想起過往，才明白不是汀舟不願與人打交道，是他不能。汀舟的每一次離開都是不得不為之，而他的每次逼他回來，都成了自私和任性的害命。
傅雲生死死地抓住衣領子，溺水的感覺又包裹了他。他拼命地想著，好在他們回到了「幽靈城」，不至於像伽一樣在外頭送命。
等他緩過勁兒來，孟心銀早就不見了，房間裡變成晦暗一片，伽從書桌旁起身去開門，門外的男人似是好久不見。
何光呈一身酒氣，落拓頹喪，已沒了昔日的瀟灑模樣。何光呈看向伽，滿臉上只剩苦笑，嘴巴張張合合，應該是在說著「你終於肯見我」、「我不能失去你」之類的醉話。
伽仍舊是無動於衷的樣子，只是一言不發地讓他進了門。
何光呈仍舊是摩挲著伽的後頸，情慾翻動，不可言述。伽雪白的胳膊垂在床簾之外，手腕上的黑色手環出現又消失。
傅雲生認得那個形狀，橙紅色的數字仍舊是和孟心銀談話過後的「46」。
原來不止是他無動於衷。何光呈說著假模假式的山盟海誓，伽也無動於床笫間的溫柔繾綣。情情愛愛過後，數字巋然不變。
只有傅雲生腦裡轟然作響，如聞驚雷，幡然了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