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心銀低下頭,身子忍不住一直發抖。
伽摸摸她的額頭道:“沒事,我給你送藥來了。吃了好好睡一覺,起來就好了。”
孟心銀聽伽說她的病不是天花,先前還發懵,此刻眼淚一下湧了出來。她側身躺下,手緊緊抓住棉被,不住地說謝謝。
房間裡沒有桌椅,伽只好把食盒放在地上,她從食盒裡取出一碟子蜜蠟丸子一樣的東西,拿了一丸喂給孟心銀,轉頭又扶她喝水。
孟心銀一副小臉燒得通紅,雙目痛苦地半閉著,艱難地將藥丸嚥下去。
傅雲生看著,雖知道眼前都是虛幻假象,仍是忍不住齜牙咧嘴。
他嘆道:“家裡人都丟開孟心銀不管,你姐姐和孟心銀無親無故,竟敢捨命去看她。”
傅雲生話音剛落,忽然「砰」的一聲巨響從背後傳來,他猛地扭頭去看,卻見一扇對開的木門被開啟,孟心銀站在門外,臉上帶著一點盈盈的笑意,喊道:“阿姐!”
孟心銀面色紅潤面板光滑,剛剛滿臉的水痘不見了。此時她梳著童式的雙髻,穿一身白底碎花的對襟短褂和長褲,看不出一點病容。
“怎麼有兩個孟心銀?”傅雲生疑惑著回頭,卻發現眼前早已不是昏暗低仄的柴房,卻是一件佈置樸素的女人閨房。
秦沁玉坐在梳妝鏡前,聽到孟心銀的聲音便站起來。
孟心銀的模樣比起先前見時要大了些,她直奔到秦沁玉面前,歡喜地拉起她的手,說話老成一點不像孩子:
“阿姐,嫂嫂同意你去女校念書啦!每年月二十塊銀洋的學費她來出,你從此不必煩心了!”
秦沁玉的臉上卻無喜色,她看著孟心銀欲言又止,孟心銀卻笑嘻嘻地搖了搖她的手:
“阿姐,你不要瞻前顧後,這麼難得的機會不要,難道想在這個家裡受一輩子氣?”
秦沁玉道:“我是……放心不下你。”
孟心銀撇開頭不看秦沁玉,只道:“你不是說過,等你離開這個家,在外頭站穩了腳跟就帶我走嗎?難道你說話不算數?”
秦沁玉忙道:“自然不是……”
“那不就是了。”孟心銀扭頭往外走,她不看秦沁玉,不止為何眼睛也紅了一圈:“容小姐說請我們去照相館拍照。趁著你還沒上京去,我們姐妹兩個好好拍一張……”
傅雲生和汀舟跟在孟心銀身後。
只聽她喃喃道:“只是從今往後,我就姓孟了。”
秦沁玉低聲道:“阿銀,不論你姓什麼,都是我最好的妹妹。”
轉眼間,孟心銀換了一身衣裳,雖仍是半大孩子模樣,眉眼卻愈發俏麗,同秦沁玉的清雅很是不同。
她跪在祖宗牌位前磕頭,身後的人在嘰嘰喳喳,說的都是難聽的話。孟心銀只當沒聽到,站起來直挺挺往外走。
汀舟卻聽不懂那些言語,疑惑地看著傅雲生。
傅雲生重重嘆氣,道:“他們這樣的人家,竟也淪落到把女兒賣了換錢的地步!”
見汀舟仍是不解,傅雲生道:“秦家家道中落,只剩個空架子,秦家奶奶在經濟問題上左右絀支,想是把主意打到秦沁玉身上。
早早把人嫁出去,一是家裡可以縮減開支,二是收些聘禮來補貼家用。
秦沁玉一心想要念書自然不肯,在家中鬧起絕食。孟心銀心疼她姐姐,加之秦家有一位喚作孟老六的表親,膝下僅有獨子,想要把秦家小女兒過繼到自己名下。
跟秦老爺提了好幾次,都是不置可否。秦沁玉鬧絕食無法收場,孟心銀便自己跑去找了那孟老六。”
汀舟瞭然點頭:“所以孟心銀是給孟老六當女兒去,換錢給秦沁玉念書。那秦沁玉該高興才對,我看她的樣子……傷心得很。”
傅雲生先是冷笑,然後才搖頭:“什麼閨女!你看這時候的孟心銀,差不多是十一二歲模樣了,舊時就是嫁人的年紀。只是不曉得這孟老六把人領回去,是要當媳婦還是兒媳婦養了!”
汀舟沉默著,傅雲生繼續道:“孟心銀那個爹和嫂嫂不是東西,孟心銀還小,也許不懂這些,可秦沁玉難道也不懂嗎?她掉幾滴淚,就把妹妹的一生斷送了!”
汀舟知道在這個世代,仍然盛行著落後的婚姻制度,側頭看著傅雲生,自己皺起眉頭:“一生斷送?”
傅雲生點點頭:“對她們這樣出身的女子來說,嫁人就是一輩子。”
汀舟的嘴巴動了動,手抬起了又放下來。話沒說出來,濃霧又起。傅雲生消失在大霧裡之前,汀舟用力地拉住了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