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雲生只是嘴上一說,其實心裡也不大在乎。如今這家裡就只有平二爺一家子,就是他們知道了又如何?
他對傅家來說只是死人一個,是靈堂裡的牌位。縱使荒唐些,也是隔著陰陽兩界的。
他對汀舟伸出雙手,懶聲道:“抱我出來。”
汀舟拿毯子把傅雲生裹住,把人抱起來放在腿上,仔仔細細給他擦幹。
暖閣的床是新鋪的,被褥松軟暖和。傅雲生洗完澡後渾身鬆快,舒服地在床上滾了一圈兒,用一隻胳膊託著下巴,看汀舟忙前忙後的收拾。
汀舟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傅雲生光溜溜的胳膊和一條露在外面的腿,忽然起身道:“我去給你找幾件衣服。”
他匆匆走了出去,傅雲生翻身向內躺著,竟迷迷糊糊睡過去。等他再醒來,已經是下午兩點鐘。
暖閣已經收拾幹淨,一點沒有先前狼藉難堪的樣子,一疊幹淨衣服擺在床頭。傅雲生沒料到自己會睡這麼久,一連聲叫汀舟的名字。
進來的人卻是薄荷。她站在屏風外面高聲道:“雲哥哥你醒啦!剛剛在喊什麼?”
傅雲生只問:“我大哥呢?”
薄荷道:“我住的那一間屋子漏雨,想趁著這幾日天氣好補一補。顧哥哥上房頂去了。雲哥哥,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飯?”
“不用,我也不餓。”傅雲生拒絕:“你出去吧,我就要起來。”
薄荷轉頭一路小跑出去,傅雲生磨磨蹭蹭地穿衣起床。汀舟拿來的一疊衣服裡,內裡的衣服是新的,想是平二爺做了沒穿過的,外頭卻是早上開箱子取的皮袍,該是傅成章早年間的衣服。
傅雲生有些嫌棄,拎著領子抖了抖。但如今的天氣下卻不能不穿,只好胡亂披在身上。
他出門去找汀舟,半路遇見許氏,瞧見傅雲生便笑:“遠遠的還以為是老爺回來了。你小時候大家都說和老爺不像,現在看還有幾分神似,畢竟是親爺倆,哪有不像的。”
傅雲生扯了扯嘴角,學汀舟不說話。
許氏道:“我還記得老爺做這件皮袍子的時候,太太才進門兩三年,一轉眼你都這麼大了。那時候家裡就大少一個孩子,老太太喜歡得不得了,大家都圍著他轉。後來樂姨娘進門……”
傅雲生輕哼一聲,打斷許氏:“許媽媽,我去看看我大哥……”
許氏愣了一下,道:“顧爺在前邊,從跨院過去,夾道旁邊那兩間房子。”
穿過跨院,傅雲生抬頭便看見汀舟彎腰站在房頂上,手裡抓著些碎瓦片,往地上的簸箕裡扔。
傅雲生將手伸進皮襖口袋裡取暖,卻摸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那東西藏在衣服夾層裡,傅雲生把衣擺翻過來瞧。
恰好汀舟直起腰擦汗,看見了地底下站著的傅雲生。他低頭翻揀衣服,手裡不知攥了什麼東西。
薄荷蹦蹦跳跳地從屋裡出來,一眼瞧見傅雲生,立刻就要上前來。哪知傅雲生臉色一變,飛快地後退幾步,轉身便走。
薄荷在後頭喊他,傅雲生一句也不應。她正奇怪著,一轉身見汀舟從房頂跳了下來,也朝著傅雲生的方向追過去。
汀舟三兩步趕上了傅雲生,傅雲生不回頭卻知道汀舟來了,將一個東西往他身上一拋。
汀舟接住,卻是一隻老式的黃銅懷表。這懷表汀舟見過,傅雲生曾交給他代為保管,只是後來丟在了浦港段崇志的私宅裡。
傅雲生卻道:“不是我那隻,這只是傅成章的。你開啟看。”
汀舟擰開表蓋,表盤的指標不動,另一邊嵌著張黑白女人相。照片斑駁,只能勉強認出是個半坐的旗裝女人,留著平齊的劉海,一張瑩白小臉上只剩眼睛和嘴巴。
傅雲生語調平平:“你看照片背面。”
照片松動,一碰就掉。
翻到背面,上面有四個娟秀的小字:“綺雲小像。”
“這是我娘。”傅雲生深吸一口氣:“原來她的閨名叫綺雲。”
所以他的大名與傅家其他哥兒姐兒不一樣。
因為是上不得臺面的女人生下來,不能隨排行,所以他才叫「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