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雲生腳底有傷,實在不該走路,但如今他沒進項,身上盤纏有限,也知道亂世當不露財,也只好不坐車,只靠兩條腿走路。
另一個也是江城不通電車,城內的交通只靠騾馬車,傅雲生坐不慣那個,嫌氣味太大。
走出不多遠,傅雲生便覺腳底濕漉漉的,大約是傷口磨破滲血,但奇的是並不怎樣痛。
傅雲生忍耐著,一路步行至火車站,站內也是熙攘吵鬧一片,濁氣熏天,比平日更勝。
江城火車站新近修葺,本該是氣派輝煌,可現今填滿了匆忙驚慌的路人,一時間也覺逼仄。
傅雲生一頭栽進去,只覺得是被丟進了茅坑裡。傅雲生受不了這氣味,只能捏著鼻子忍耐。
他在車站裡頭勉強揀了個角落的位置。
因地上骯髒,又買了幾份報紙鋪著坐下。他只閉目坐著,也兼養神。雖知無甚可能,卻還是寄望著不過是親人新喪,汀舟一時想不開而已。等他回過味來,還趕得及上這班火車。
傅雲生昨夜幾乎一夜未眠,今日也渾渾噩噩,雖覺精神不濟,到底也沒有睡意。
他閉眼眯在那兒,低著頭看不清眉目,似個盹著的青年學生,路過的也不甚在意,不時有人磕磕絆絆,不是撞著胳膊就是碰著腿。
傅雲生心中有事,一一都忍了下來,哪知憑空又飛來什麼,將他撞得肋骨生疼。
傅雲生忙不疊睜眼,撞他的人卻早隱入人流不知去處。傅雲生按住發痛的胸口,卻忽覺不妥,連忙伸手入懷,發現懷中散錢都不在了。想來剛剛撞人的卻是扒手。
傅雲生驀地站起來,站廳內人色匆匆,個個都有賊像又個個都不像,只好又憤憤然坐下。
好在有了水月寺的教訓,傅雲生學得精乖了些。除了那些散錢,其餘一應財物都包成一條纏在腰間,仔細藏在衣服裡面。傅雲生本就瘦弱纖細,打眼看並看不出端倪。
傅雲生又只得認了一回栽。
從小到大,他實未有過一人在外的時候。就算是身陷水月寺時,也知道有人必定會來救他。
但此刻卻拿不準,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回頭將地上的一沓報紙撿起來,在站內晃蕩了半刻中,差不多已是火車進站的辰光。
車站裡擠擠挨挨的人,頃刻間往月臺上去了一大半,都要擠上這一趟火車。
浦寧線從寧城經浦港再到江城,沿路北上去至新京舊京,西去則至臨茨。
北邊打仗鬧哄哄,連南邊也亂起來。大家本是逃難來的,北上自然乘客寥寥,其餘的都是要西去的,傅雲生也自不例外。
從上南省至臨茨,一路上崇山峻嶺、蜿蜒曲折,前些年組織修建南西鐵路,挖山掘路不知填進去多少人命,卻是成就了今日一條逃命的生路。
傅雲生拿的是一張二等票,好不容易找到了個位置坐下。左右也都坐了人,胳膊挨著胳膊,屁股碰著屁股。
離開車還有些辰光,傅雲生便不住從玻璃窗戶往底下看。來來回回人上人下,面孔俱都生疏,直到汽笛長鳴,車軲轆哐當哐當地轉起來,傅雲生盼的那個也沒來。
傅雲生心裡灰了大半。離開江城越遠,心裡惱恨越多,不由得把他與汀舟相遇相見,日日夜夜、點點滴滴翻來覆去想了又想嚼了又嚼,一樁樁一件件,越想越是糊塗。明明一開始是他先來沾惹,今日為何又狠心至此呢?
手裡的報紙被傅雲生捏得緊巴巴,身邊穿長衫蓄須的小眼鏡卻粘著眼睛不肯移開。
他道:“小兄弟,你手裡的報紙或可借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