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小得不值一提，傅書林和張媽卻都鄭重向他道謝。
他又道：“我也只是順便幫忙……可惜我沒能早一點去，這樣大哥就也許能趕得上見母親最後一面了。”
講完這句話，兩人都是默然。
張媽的臉上堆疊出一種不以為然的表情，傅雲生便知自己這話說得惹人傷心了。
他們姊妹幾個在家裡的都沒能見著傅太太最後一面，就算是傅書林趕回來了又能如何？
傅成章將此事做得極隱秘，必不可能提前走漏一點風聲。除去他那幾個親信，誰都不知道正屋裡發生了什麼事。
就算是傅太太人都躺在棺材裡了，滿院子仍有大把人不知道死的究竟是誰。
在傅成章的大業面前，「最後一面」是多麼微不足道的小事。
傅雲生略微猶豫，問道：“張媽媽，母親她到底是生了什麼急病？”
雖然他明白病來如山倒的道理，也知道這些年傅太太體弱一直在吃藥，卻不明白怎麼忽然間人就沒了，總該有個說法才是。
張媽側頭望了那具棺材一眼，然後木然道：“我也不是大夫，哪知道是什麼病。”
傅雲生皺眉問：“吃的什麼藥？中藥還是西藥？”
張媽仍是搖頭，只說不知。
這話實在奇怪得緊。張媽在傅太太身邊貼身伺候，就算不是大夫，病情到底如何也能知道一二，更不用講連吃什麼藥也說不出。
張媽眼神躲閃著，傅雲生料定必有蹊蹺，不解問道：“張媽媽，如今大哥也回來了，事情也東窗事發，還有什麼好遮掩的？”
張媽愣了一愣，整個人肩膀直往下垮，個頭似乎更小了一些。
她一個勁兒搖頭道：“三少，老婆子我是真的不曉得啊。今兒晚上也沒別的人在場，我有什麼好瞞著的？太太去了，我也沒什麼盼頭，只怕是也活不成了……”
張媽的聲音哀切，帶著一種謹小慎微的怯懦，還有自暴自棄的埋怨，傅雲生卻聽越不是滋味兒。
可他不知真相，更加無能為力，只好言語蒼白的輕聲安慰道：“張媽媽，我知道你的難處，只是隨便問一問。你是大哥的奶孃，就算是太太去了，傅家也得好吃好喝地養著你，別太多心。人死如燈滅，活著的人還得要好好的、體體面面地活著。”
“是啊，人可不就是一盞燈，一掐就滅了。”張媽喃喃道，傅雲生的話像針紮了她：“三少，你是心善的好人。太太活著的時候，雖總是說你念你，但她心裡知道你好。不然也不會託你去給大少打電報了。”
傅雲生擺擺手，示意她不必再提。
他想著再無什麼話，抬腿便要走，張媽忽然道：“三少，你還記得樂……姨娘嗎？”
傅雲生猛地回頭，疑心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樂姨娘」是傅雲生的生母。她沒有名字，大家都只叫她樂老四。因為傅成章並沒正兒八經納她進門，叫她姨娘也是客氣了。
但是傅家對外稱傅雲生是元配張氏所出，家裡誰也不提起她。若不是從雍秋老家跟來寧城的下人，也沒人知道她。
這麼多年，傅雲生幾乎是頭一回從別人嘴裡聽到她，瞬間全身都緊繃住了。
張媽扯著嘴角，露出一絲似笑似哭的表情：“三少，你那個時候小，還記得她是怎麼死的嗎？”
傅雲生只記得大人們對他說娘親病了，得的是要命的傳染病。他偷偷跑去看她，她仍舊是老樣子，一點也不像病了，只是臉更白些。
可是人人都說「樂老四」得了病，看一眼就是要過病氣的，是個不祥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