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抑許久的宅院終於發出了第一聲嚎哭，只是哭聲單調，聽起來竟有幾分悽厲。
沒有吹吹打打的樂隊，也沒有人來人往的弔唁，靈前供桌上的祭品擺滿了，兩側長桌卻空蕩蕩。白燭的火苗子幽幽地長高，然後又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吹滅。
自傅書林往下，傅家兄弟姊妹四人披麻戴孝、齊齊整整地跪在靈堂前。
傅書林一絲不茍自不必說，老二傅書卿一直低著頭似垂淚，傅雲生卻只怔怔地出神，只有四丫頭傅書雁哭得不能自已，幾乎是癱坐在地上。
靈堂上不見傅太太，只有二姨太獨坐一旁，鬢邊簪著一朵白花，下巴又尖又瘦。
她沒有沒擦粉，面色卻比擦了粉還白，一隻手緊緊攥住座椅扶手，眼裡的害怕竟比悲傷還多。
傅書林一人跪得筆直，靜成一尊雕塑。他的頭顱微微上揚，眼睛死死盯著前方的白色幔布，目光似乎要將那幔布射穿。
巨大的黑色的「奠」字貼在白布正中，頂上的輓聯是傅書林親手寫的，「悲音難挽流雲駐，哭聲相隨野鶴飛」。
四周圍的下人們，也都跟著跪。
年紀大的老媽子、嬌嫩的小丫頭們很快受不住了，隊伍變得歪歪斜斜。但傅樹林不發話，誰也不敢提起身。
秋風起、夜色涼，傅樹林拿燒火棍撥弄著火盆，火盆跟著呼啦啦地響。
他眼見傅書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終於道：“夜深了，老四年輕體弱，扶她回去休息吧。”
聞言，伺候傅書卿的丫頭飛快起身，立刻上前來扶起她。
傅書卿已經哭得渾身上下一點兒力氣也沒有，只能任由那丫頭扶著。
傅書林知道她不願意走，柔聲道：“明天白天還有大陣仗呢，你這樣哭壞了可怎麼好？回去吧。”
說罷他也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對二姨太拱手：“姨娘，如今家中只剩您一個長輩，也請你保重身體。”
二姨太發出「哎呀」一聲，似是有什麼話要說，但最終是沒有講。
傅書林又道：“三妹妹也去休息吧。家裡出了大事，需得我們幾個頂住，身體健康是第一位。守夜該我們幾個輪流來，今晚上就老三吧。”
傅雲生本來被哭聲吵得心煩，略微有些走神，忽然被傅書林點到，猛地抬起頭。
傅書林絲毫沒有商量的意思，甚至沒有多看傅雲生一眼。家裡辦白事，半夜將所有人叫出來跪一場，卻什麼話也沒有，又要散場。但誰也不敢問，大家按照安排各自散去。
靈堂內很快只剩傅書林和傅雲生二人。
傅書林朝傅雲生走過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重重嘆口氣：“老三，這回多謝你。”
與大哥三年不見，傅雲生自然感到一種熟悉的陌生。他雖然不是傅太太親生的，但和這位大哥的關系一向還算好。
只是傅書林離家三年，身上的少年氣褪去。
如今帶著洋人式的禮貌和傅成章式的威嚴，讓傅雲生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傅書林抬手，傅雲生嚇得躲閃了一下。他知道剛剛傅書林一直在打量他，或許在心裡怪罪他冷漠。
傅雲生雖然身處靈堂，也很難想象躺在裡頭的人是傅成章。他感覺不到悲痛，只覺得茫然和莫名其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