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無蹤
1.無蹤
入伏之後，寧城的天氣異常悶熱。
上午的日頭還像汽油燈一樣又白又亮，午後便陰沉下去，迎來一場暴雨。
雨後的空氣與涼爽絲毫不沾邊兒，卻是更加濕熱。天像塊蒸籠蓋兒，人就是被揉捏的面團兒，一日日在熱氣裡膨脹著，連同骨頭一起變得越來越疏鬆。
那夜歡愉過後，這是傅雲生掰著手指頭數著的、阿秋消失的第三日。
他終於還是坐不住，想著不管外頭是個什麼境況，他一定要出去找人。哪怕再上巡捕房報案一次，這個人他必須找回來。
傅雲生積蓄著滿肚子不知為何的憋屈，自以為氣勢浩蕩地一直走到院門外。
抬頭迎面碰見傅太太身邊貼身伺候的王媽，腳步頓了一頓。
張媽喊他三哥兒，張口只說傅太太請他去，卻不說什麼事。傅雲生一往無前的氣勢被阻了一阻，只好跟著老媽子去正屋。
他們從長廊走過，園子裡也是靜得很，幾乎碰不到打掃的下人。原本的花匠被辭退了，草木無人修整，短短幾日功夫，傅雲生竟看出一種蕭然。張媽似乎也有所感，發出一聲極輕的嘆氣。
正屋門口只守著一位老僕，傅雲生估摸著傅太太身邊剩下的人也不多。
他跟著張媽進屋，被引到一間平素打坐的偏房。傅雲生剛進門，張媽便立刻拉上門、插上門栓，自己就守在門口。
傅雲生被這架勢搞得有些莫名，一抬頭看見傅太太背對他跪在佛案前，閉眼數著手裡的翡翠串珠。傅雲生站著沒動，安靜地等了一會兒。
傅太太睜開眼，手裡的動作也停下來，轉身向傅雲生招招手道：“老三，你扶我起來。”
傅雲生上前扶起傅太太，等她站直就想松開手。傅太太一個踉蹌，傅雲生又趕忙扶穩她，直攙扶著到椅子上坐好。
傅太太用手捂著胸口，聲音裡滿是疲憊：“老三。”
“母親這幾日沒休息好吧？臉色瞧著不大好。”傅雲生看向傅太太，她今日衣著樸素，穿了一件銀鼠灰的大袖旗袍，臉色竟是有些蠟黃。
傅太太用一隻手撐著頭，緩聲道：“家裡出了這麼多事，教我怎麼睡得著？”
傅雲生道：“天塌下來都有父親頂著呢，母親何必太過憂思？”
傅太太道：“你父親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家裡怎麼管得過來。眼下小段也出了事，他也是幾夜沒閤眼了。”
傅雲生聽她提起段崇志，正想開口打聽情況，傅太太卻忽然用指頭指著傅雲生的鼻子，加重了語氣：“怪我平日太慣著你了。”
傅雲生不知此話從何而起：“母親明鑒，這回這些事情，千真萬確與兒子無關啊。”
傅太太口氣卻嚴厲：“你說與你無關，我信你。可難道你父親聽你這樣空口白牙的說，也能信你？我問你，那個顧滿秋到底是什麼人？”
傅雲生沒料傅太太問的是這個，胸中重重一擂，含糊道：“什麼人母親不知道嗎？”
“要不是怕你父親反應太大氣壞身子，我也不會替你瞞著！”傅太太錘著膝蓋：“老三，這個人到底從哪裡找來的、究竟姓甚名誰，你從頭到尾跟我講清楚。”
傅雲生不知傅太太到底清楚幾分，仍舊嘴硬道：“就是邢逢年介紹的英文老師而已。”
傅太太重重一哼：“老三，娘是老了，但也沒昏聵到這個地步。此人不就是當初老麥請到府上來的鐘表匠嗎？怎麼又變成留洋歸國的學生了？”
見傅雲生不說話，傅太太繼續道：“你當時口口聲聲的說此人是賊，大張旗鼓讓下人們滿大街去找人。雖說這些人現如今差不多都被你父親發賣了去，我找不到當事的證人，你身邊那幾個跟著的又忠心耿耿不肯講，但也不是想瞞就能瞞過去。你父親若想查，也不過半個時辰的事兒。”
傅雲生咬著嘴唇心念急轉，抬頭向傅太太討好地笑了笑：“母親。”
傅太太沒看他，說話的節奏好似是嗑瓜子一樣：“前腳還是個修鐘表的小學徒，後腳就搖身一變成了上等人，談話舉止上也看不出端倪。
那個顧滿秋敢來赴約，我當時就想著什麼牛鬼蛇神在你父親面前不現形。還真沒想到，他連你父親都騙過了，真是一身好本領呀！”
“此人不簡單吶，我怕你也被他騙了。”傅太太忽地嘆了口氣：“老三，平日你在外頭交什麼朋友，舞小姐也好、戲子也罷，男人女人的，我也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