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生變
4.生變
傅雲生喜歡下雨，尤其是春天的雨。
像絲緞一樣輕輕盈盈地落下來，溫柔地撫摸著臉頰，就好像娘親的手一樣。
關於兒時的記憶斷續而模糊，只有一些畫面一直清晰。娘親總愛窩在廂房的竹榻子上，電燈是不開的，就在小方桌上點著一盞黃黃的煤油燈，他穿著一件淡青色的小褂，躺在娘親旁邊，扯著她的衣服袖子，摸袖子上的繡花。
雨聲沙沙的有些吵，他想睡卻睡不著時，一定要摸著娘親的袖子，扯上幾個來回，咿咿呀呀幾句，才慢慢地睡著了。
有時候娘親嫌他鬧，便用手掌蓋住他的眼睛，世界一下子暗了，連煤油燈的微弱光線都瞬間消失於微暖的掌心，聞著母親身上特有的味道，他立時就能睡過去。
多夢少眠是傅雲生從小就鬧的毛病，這麼些年了，也吃過不少藥，西醫也看過好幾回，竟也一點不曾好轉。
為這個，傅太太私底下不止一次說過他小小年紀心思重，恐不是長久之相。
夜裡的雨一直綿綿不絕地下著，不輕不重地敲在窗戶上。
傅雲生下午在車上眯了好一會兒，這會子仍是睡不著，幹脆起來坐著發呆。
包廂裡頂上亮著一盞黃暈暈的燈，車窗外景色晦暗，車廂走道裡偶有或輕或重的腳步聲，他摸出懷表來看時間，估摸著應該快到浦港了。
除去傍晚那一段小插曲，一路還算順利，傅雲生心中沒有旁的煩擾事佔據，便又想起白天那個奇奇怪怪的人來。
那怪人憑空出現在自己包廂，問他什麼都是一問三不知，看起來傻兮兮，又兼模樣很是俊俏，讓傅雲生提不起辱罵的興致，直接冷著臉攆了出去。
不過知人知面不知心，傅雲生瞧他的打扮，也不像是一等車廂的乘客，大約是逃票的混子，估計要麼被攆下了車去，要麼補了票去了三等車廂。
想得正是出神，忽然窗外亮起幾點火光，車速似乎正在緩緩下降。傅雲生掏出懷表來看，不十分確定這是不是應該停靠站點的時間。
窗外是荒地野坡，看不出來一點進站的景象。
應該是有什麼不對勁，傅雲生登時警覺起來。他站起來，摸了摸插在腰間的勃朗寧手槍，無聲無息地站在車廂門背後。
現在這個辰光，列車上的大部分人都還在睡夢中。因此車廂裡走動的腳步聲尤為清晰。
軍制皮靴厚硬的鞋底踩在火車地板上的聲音沉重刮耳，傅雲生從小聽到大，此刻更是飛快地辨認了出來。
作為傅司令的兒子，雖不是一路跟在父親身邊長大，傅雲生也是見識過不止一次暗殺的。
傅成章是個粗人，一貫脾氣火爆，平素得罪過不少人，政界的商界的，行軍打仗這些年來，手底下人命官司更是數不清。
前河大戰過後，傅系吃了大虧，再加上輿論吃人，他不得不通電下野，閑居寧城。
在這之後，那些對他虎視眈眈的人，紛紛以為得了良機，很有些蠢蠢欲動。
傅成章有自知之明，飛速地躲進寧城的租界當起了寓公，才讓複仇的一幹人等無下手之機。
傅雲生輕輕擰開包廂的門鎖，打算去找林琦。忽然背後嘩嚓嚓一陣異響，傅雲生被驚得一個哆嗦，還沒來得及去摸手槍，就被人一把拉住肩膀扯了過去。
窗戶洞開，風呼呼地刮進來。他感覺到短暫的失重，毫無依託的感覺持續了一兩秒鐘，接著便摔進一個溫熱的懷抱，和他一起滾進濕漉漉的野草叢裡。
轟隆的巨響連線著沖天的火光，大半截火車瞬間被掀翻，熱浪一波又一波撲到傅雲生臉上、身上來。
他張了張嘴，沒能發出任何聲音。
只要晚一秒鐘，他就和那節火車一樣葬身火海了。心髒在劇烈地跳動著，他懷疑自己和傅司令一樣得了心髒病，此刻提前發作了，關節僵硬，動彈不得，需要有人來對他實施搶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