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鐘
1.大鐘
傅司令家的三公子,是寧城有名的紈絝。年方廿一,遊手好閑、不事生産,成日混跡於馬場、舞廳、戲園子、電影院,出手闊綽,睚眥必報。
喜歡他的人不少,討厭他的人更多。但不管喜歡他的還是討厭他的,近來都在四下打聽,傅三少怎的好久沒見了?
有人說他返鄉未歸,人不在寧城;
有人說他和新上任財政部次長獨女賈妙宜訂了婚,顧忌名聲,不得不從此收心;
也有人說是他在家和丫頭鬧得太過,被傅司令發狠打斷了一條腿,根本下不來床。各種說法和猜測,紛紛攘攘,莫衷一是。
傅三少不曾想自己被這般記掛著,覺得好氣又好笑。
他盯著從窗戶縫裡漏下來的一塊亮白的光,猛地打了個噴嚏。一大清早,院子外頭的大座鐘破天荒沒響,聽差傅林悄摸摸地進了院子,隔著窗戶在外頭喊「三少」。
傅雲生一肚子起床氣,正好有了發洩的地方。
隔著窗戶,傅雲生朝外砸了床頭的臺燈,罵道:“怎麼什麼貓貓狗狗都能進這院子大嚷大叫了?”
傅林伏在窗戶邊聽完罵,才低聲說:“三少,剛才我在前頭聽到門房講電話,說是今日賈小姐要到府上來。”
傅雲生一激靈坐了起來,他問傅林:“可聽清楚了?什麼時候來?”
傅林說:“聽清楚了,中午前就要來。說是專程來探病的呢!”
說起來傅三少這病,來得很是蹊蹺。他出了一趟遠門兒,回家就即刻病倒了,在床上將養半個月功夫方才下了地。
洋大夫和中醫輪番來瞧過,說是受了過度的驚嚇,需在房內靜養才好。
傅太太嚴格遵從醫囑,讓幾個聽差和老媽子小心看顧,硬是連房門也不讓出、窗戶也不許開。
傅雲生整天關在屋裡,身上不大痛快,總覺得沒有力氣。不過靜養的日子沒人來拘束他,既不用每日去上房裡請安點卯,也沒有這個老師那個先生催促他讀書寫字,心靈上反而自在得很。
唯一美中不足是每日早晨八點鐘,外頭的大座鐘「當當當」地響,氣勢恢宏、擾人清夢,必定把他從睡夢裡叫醒,抬頭再看臥室裡的掛鐘,卻是連八點都不到。
病到第十一二日,傅雲生的精神頭就不似先前那麼不濟,總想著到外頭逛逛去。
到了下半月,就更是十二分地待不住了。如今聽傅林說那個賈小姐要來探病,頓時什麼起床氣都煙消雲散了。他「噌」的一下坐起身,一邊穿衣服一邊叫傅林備車。
這位賈小姐,是傅雲生近日來一等一不願意見的人。
傅雲生頑劣,從小到大隻唸了幾年私塾,成日野慣了,傅司令也無暇管他。
在家無所事事,也不去謀差使,於是傅太太唸叨著要給他定親,取一位賢良淑德的好太太來約束他,這位賈小姐就成了傅公館的座上賓。
傅雲生著實不願意提起他的病因,更不耐煩和賈小姐打交道,他是早在家裡憋壞了。
於是飯也沒吃,傅林也沒帶,隨便交待了幾句就出了門。他由汽車夫開車載著,現在城中兜了個大圈子,再上城東頭的豐譽洋行去。
豐譽洋行的夥計認識傅宅的汽車,還沒待汽車夫停好車,一名掌櫃連同一名夥計就迎了出來,笑嘻嘻地候著傅雲生,招呼著:“三少,您好長日子沒來光顧了。”
“日子久麼?”傅雲生抽出手帕放在鼻子旁邊:“我怎麼不覺得?”
掌櫃並不上前,只是笑著把傅雲生讓到裡面,然後對夥計使了個眼神。
夥計立刻退下,從櫃臺底下抱了個銅香爐出來,撒了一把沉香。煙很快嫋嫋地升了起來,傅雲生這才把手帕塞回口袋裡去了。
傅雲生出一趟門,懷表弄丟了,於是說要看看手錶。
那掌櫃吩咐夥計從玻璃櫃子裡取了三隻顏色各異的錦絨盒子出來,一一擺在傅雲生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