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香與竹葉的清香交織，細雨初歇後的空氣格外清新，卻難以驅散那因京城風雲突變而帶來的凝重。蕭煜斜倚在鋪著柔軟錦墊的床榻上，臉色依舊帶著失血過後的蒼白，但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卻燃燒著洞悉一切的銳利光芒，彷彿京城那盤被蘇文宇攪動的渾水，早已在他的算計棋局之中清晰呈現。
蘇傾離看著蕭煜臉上那抹成竹在胸的笑容，心中那份因蘇宏遠“復起”而產生的憂慮也稍稍平復了一些。這位王爺，即使身處絕境，似乎也總能找到破局的關鍵，那份與生俱來的王者氣度和運籌帷幄的沉穩，令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王爺的意思是……”蘇傾離試探著問道，清亮的眼眸中閃爍著思索的光芒，“我們也要利用蘇宏遠這顆‘棋子’？只是，此人反覆無常，狼子野心，又與我們有血海深仇，他……”
蕭煜微微頷首，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聲音雖然虛弱，卻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自信：“蘇文宇想利用蘇宏遠安撫人心，粉飾太平，向天下昭示他的‘仁德’。那本王……便讓他這顆精心佈置的棋子，反過來成為紮在他心頭的一根拔不掉的毒刺。”
他輕輕咳嗽了兩聲，似乎牽動了內傷，但眼神卻愈發銳利：“蘇宏遠如今雖然官復原職，重登相位，但不過是蘇文宇用來穩定朝局的傀儡。他必然日夜活在恐懼和猜忌之中，如履薄冰。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蘇文宇的狠毒和自己的處境，一旦這顆‘棋子’的價值耗盡，等待他的便是死路一條。這種情況下，為了自保，為了蘇家那僅存的一絲香火，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尋找新的靠山，或者……為自己留一條後路。”
“王爺是想……讓他主動聯絡我們？”秦芷在一旁聽著，忍不住蹙眉問道。在她看來，蘇宏遠那樣背信棄義、殘害忠良的小人，早已泯滅了人性，真的會為了所謂的家族香火而冒險與他們聯絡嗎？
“他會的。”蕭煜篤定地說道，深邃的目光轉向蘇傾離，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意味，“因為他知道，蘇文宇容不下他這個知曉太多秘密的‘養父’。而這天下，除了本王，恐怕再無人能與蘇文宇抗衡。更重要的是……”他頓了頓，聲音放緩了些許，“他知道，你是他蘇家血脈中，唯一還清醒、且有能力的人。為了蘇家不至於徹底斷絕，他必然會不惜一切代價，試圖抓住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蘇傾離的心猛地一動，立刻明白了蕭煜的深意。蘇宏遠固然可恨至極，但人性往往是複雜的。在絕境之中，為了保全自己和所謂的家族延續，他什麼事情都可能做得出來。利用他這種求生的本能，的確有可能從中獲取一些意想不到的情報。
“只是，”蘇傾離黛眉微蹙，清冷的眸子中閃過一絲凝重，“蘇宏遠老奸巨猾，反覆無常，他傳遞的訊息，未必可信，甚至可能是蘇文宇故意設下的陷阱。而且，他現在身邊必然佈滿了蘇文宇的眼線，我們如何才能……安全地與他建立聯絡，又不被蘇文宇察覺？這其中的風險，不容小覷。”
“這便需要……一些技巧了。”蕭煜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胸有成竹地說道，“本王在京中經營多年，自然有一些……蘇文宇尚不知曉的秘密渠道。我們可以透過這些渠道，‘不經意’地向蘇宏遠透露一些……他‘想’知道，並且能讓他感到‘希望’的訊息。”
“比如，”蕭煜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告訴他，本王在江南得到了秦家的全力支援，勢力正在迅速恢復，糧草兵馬也已開始秘密籌備。或者……告訴他，本王已經掌握了某些關於蘇文宇與南疆勾結的、足以讓他身敗名裂的鐵證，只是暫時引而不發。”
“這些訊息，真假參半，虛實結合，足以讓蘇宏遠在絕望中看到一絲曙光，也會讓他更加迫切地想要與我們‘合作’，提供更有價值的情報以換取生機。”蕭煜繼續道，“至於他傳遞出來的訊息……我們自然會仔細甄別。有時候，假訊息中，往往也隱藏著……真實的意圖。我們需要做的，就是撥開迷霧，找到那最關鍵的一環。”
蘇傾離聽得暗暗心驚，也不由得對蕭煜的城府和智謀更多了幾分敬佩。這位王爺，當真是將人心算計到了極致！連遠在千里之外的蘇宏遠，都成為了他棋盤上的一顆可以隨意操縱的棋子！她甚至在想，自己當初與他達成的“合作”，是否也在他的算計之中？
“那我們現在……具體該如何做？”蘇傾離問道，將心中的雜念暫時壓下。
“不急。”蕭煜擺了擺手，似乎有些疲憊，輕輕咳嗽了幾聲，“蘇文宇剛剛‘登基’，根基未穩，朝中必然還有許多反對的聲音。他現在最急於做的，是清除異己，鞏固權力。京城現在……必定是一片血雨腥風。我們此時若有任何異動，反而容易引起他的警覺，打草驚蛇。”
他看向蘇傾離，眼神變得柔和了一些，聲音也放緩了許多：“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養好身體。你之前耗損過度，又連日奔波，不可再操勞。還有……本王的身體，也全靠你了。”最後一句，他說得極其自然，彷彿理所當然。
蘇傾離聞言，臉頰控制不住地微微有些發燙，一種異樣的感覺在心底蔓延開來。她連忙低下頭，避開蕭煜那帶著幾分灼熱的目光，輕聲道：“臣女明白。”
“魯忠，”蕭煜又轉向一直恭敬侍立的魯忠，語氣恢復了平日的威嚴，“這段時間，秦府內外的安全，就有勞你了。務必……確保萬無一失。尤其要提防……蘇文宇可能安插在江南的暗樁，以及柳家那些尚未清除乾淨的餘孽。”
“王爺放心！”魯忠立刻躬身應道，聲音鏗鏘有力，“秦府上下，早已佈下了天羅地網！便是蘇文宇親來，也休想踏入聽竹軒半步！老奴和秦家的護衛，會誓死保衛王爺和大小姐的安全！”他的語氣中充滿了自信和對秦家的忠誠。
商議已定，魯忠便退下安排府中防務。秦芷也體貼地為兩人換了熱茶，又囑咐了幾句讓蕭煜好生歇息，便藉口要去藥房為蘇傾離準備調理身體的藥材，悄然退了出去，將空間留給了蘇傾離和蕭煜。
房間內，一時間只剩下兩人，氣氛……似乎比剛才更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微妙。
蘇傾離看著蕭煜蒼白的臉色和眉宇間難以掩飾的疲憊，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擔憂。她知道，他雖然表面上運籌帷幄，鎮定自若，但身體的傷勢和連日的奔波算計，對他而言也是巨大的負擔。尤其是……他那深藏不露的舊疾。
她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王爺……您的身體除了外傷和之前中的蠱毒，是否……還有其他的舊疾隱患？”
這個問題，她其實早就想問了。從最初在山林中相遇，到後來一路同行，她多次察覺到蕭煜的身體異於常人，不僅畏寒，而且似乎……心肺功能也一直不太好。只是之前兩人關係微妙，她不便深究。但如今……或許可以藉此機會，更深入地瞭解他的病情，才能更好地為他調理。
蕭煜聽到蘇傾離的問題，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光芒，有追憶，有痛楚，也有一絲……不願被人觸碰的脆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