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佔先從他被恨意矇蔽的雙眼裡,看到一絲殺意。
李繕需要的只是個謀士,而不是管他的人,他再勸下去,李繕真的會對自己動殺心。
但他也說過,自己會死諫,範佔先不怕死,他更怕當年那個抗命闖進上黨救民的少年,去屠了一座城!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深深低頭,叩首:“請將軍賜死。”
李繕揮揮手,讓人把範佔先拉下去:“範先生累了,讓他好好歇息。”
依然沒有收回成命。
範佔先心生絕望。
李繕轉過身,盯著營帳牆壁掛著的弓箭,道:“沒有我的命令,誰也別來擾我。”
話音剛落,“嘩”的一聲,是簾布又被撩起,外頭吹來一陣風,李繕側眸,厲聲道:“我說過誰也別……”
他話語未完,忽的卡在喉嚨裡。
他深黑的瞳孔裡,映照著扶著腰肢的倩影,窈窈身著一身湖綠孔雀紋雲錦大袖襦衫,腰繫月白卷雲紋蔽膝,腹部凸起來。
她身後帶著一縷暖色的清輝,眼中清澈明亮,面容嬌豔,烏發梳成流蘇髻,斜插累絲金步搖,初陽照在步搖上,輕輕一閃,亮得李繕不由眯起眼。
他控制不住腳步,趕緊走近了瞧她,撫摸她微涼的面頰:“我沒看錯吧,你怎麼會在這裡……”
窈窈拿下他撫自己的手。
直到此時,李繕才發覺他手上的血跡還沒洗幹淨,他渾身髒兮兮的,三日沒洗過身子,口很幹,嘴唇皸裂,肚子也餓得不行……
知覺一點點回到他大腦,他放下手,忽的也想起,謝姝也死了。
他第一次,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垂眸看地上,只道:“你怎麼過來的?要吃東西麼?”
窈窈緩緩搖頭。
她抬起手,李繕這才發覺,她一隻手,拿著一柄素劍。
窈窈將劍,架在他脖頸上。
李繕驟地怔住。
窈窈眉眼柔和,目光閃爍,但是她的聲音,帶著重重的鼻音,微微發顫:“夫君,這把劍,不是驚鴻。”
“敢問夫君,我還能在你犯渾的時候,給你一劍麼?”
李繕喉嚨驟升驟落,他眼圈驀地通紅,微微低頭,逼近那鐵劍,劍身在他脖頸上,劃開一道細細的血絲。
窈窈持劍的手在發抖,但是沒有後退。
李繕:“窈窈,杜鳴死了,辛植重傷,我怎能不恨。”
窈窈難忍輕哽:“我夫君,是大丈夫,是救民於水火的大丈夫,而不是,陷民於水火之中的屠夫。”
她一字一句,語氣如尋常,卻更似雷鳴,隆隆劈進了李繕心中。
這一刻,他終於透過那抹不去的恨,看清了她的模樣,她眼底有如湖澤,水波湧動,鼻頭泛紅。
是哭過嗎,為他,也為他的魯莽。
一剎,李繕心神大動,他不想看到她失望,張了張口,似乎想為自己辯解什麼,可是一切言語都是蒼白的,他就是對一城的人,起了殺心。
他嘴唇顫了顫,終究什麼也說不出來,低頭掩面:“來人。”
士兵進營帳,見窈窈持劍對李繕,大驚失色:“將軍!”
李繕:“撤回屠城。”
士兵猶豫著看看李繕,又看看窈窈:“這……”
李繕呵斥:“沒聽到嗎!撤回屠城!”
士兵連忙應是,低頭出去了。
鐺的一聲,窈窈一直舉著的劍,掉到地上,她盯著李繕喉間細細的血痕,皺了皺眉:“夫君,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