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十七心裡嘆息,沒再與他多說,只對包子鋪老闆叫道:“老闆,給他三個你們家最有名的兔子包,我請客。”
老闆聞言卻只給了一個白眼,“風十七,你欠賬三兩了,到底什麼時候還!”
“這你得去問我們頭兒,誰叫他不到過年不發俸銀呢?放心,我又不用置辦年貨,過年一定給你!”
風十七一點也不尷尬,笑著答完便扛著守城的長槍往官府走去,心想告訴官差一聲也算辦了件好事積了德。雖然他這樣沒有來世的存在原就不需要什麼功德,能讓心情變好也不錯。
守城小兵離去的樣子仍是吊兒郎當,看著著實不正經,待老闆將包子包好,鋪子前的白衣少年卻突然不見了人影。就在老闆懷疑自己見鬼了的時候,鄰安城被冬雪裹成白色的楓樹卻齊齊嘆息般地低垂了枝丫——唉,鄰安已經比不上長安了,他的守城人看上去還不太聰明的樣子,當真前途渺茫。
許是為了讓自己的守城人不輸給長安,又或是沒被巫祭祀過的鄰安君太想和自己領土上的人說上話,他來到了這個叫風十七的人身邊,並致力於鞭策此人上進求學,從整日摸魚的守城小兵變成矜矜業業的守城小兵。
可惜風十七的感染力太強,鄰安君本是個一心想要超越長安天子的上進精怪,自認識他之後竟也不務正業了起來。堂堂天地之子,龍之支脈,一月有十日被風十七拉去聽戲,十日和風十七喝茶聽書,十日與風十七在城門前扯談摸魚,除了大月竟無一日在做正經事。至於那僅有一日的正經事,便是擰著風十七去練武讀書。
認識風十七第二年的小寒,鄰安君縱觀過去一年的放縱,對著自己的城門發誓痛改前非,今日必定不同風十七一起摸魚,若做不到便砍了風十七的狗頭!
就在鄰安君痛定思痛時,守成小兵懶散扛槍的身影已經晃來了,一把摟過他的肩便道:“我剛要到了十兩銀子,走,請你下館子!”
這人每月總共就十兩俸銀,上頭還經常以各種理由剋扣。他倒是毫不在意,守門時能摸魚就摸魚,得了錢便全花了,從前是買各種話本,如今便是請新結交的小兄弟吃喝玩樂。這副模樣若是遇上天災病痛無疑就是餓死的命,守城小兵便是鄰安的門面,鄰安君怎能容許他餓死這樣丟臉,當即痛心道:“你這腦子怎麼只會想每天吃啥?沒出息!”
誠然屍人根本不會再死一次,風十七還是領了他的情,只無奈道:“我無親無故一人吃飽全家不愁,還有什麼大事可煩心?”
鄰安君不服,“那別人怎麼都有想不完的心事?”
這一次風十七默了默,只道:“因為他們有心愛的人和物。”
他說這話時不笑了,鄰安君卻不習慣了起來,連忙道:“你不是很愛錢嗎?我看你平日裡摸魚偷懶,領俸祿的時候倒是挺積極的。”
那時,風十七深深看了他一眼,彷彿找到了目標一般,身上的頹廢氣息突然消散了不少,難得像一個正常兵士般放出豪言:“錢?不,我愛鄰安,為他拋頭顱灑熱血就是我的畢生志向。”
軍中將士熱愛的都是當時朝廷,如此直言深愛鄰安者獨一個風十七。縱使他不知道自己身份,鄰安君還是面上一紅,連忙轉身背對著他,只道:“就該這樣,有我在,你將來一定會有出息的!”
風十七在他面前總像是很笨的樣子,彷彿什麼都沒察覺,那時也只笑道:“所以,咱們去吃條魚慶祝慶祝?”
這個建議著實不錯,鄰安君心情終於好了,當即便催動靈脈自護城河撈了條魚,拉著他便往城裡走,“那當然,必須慶祝!我們自帶食材讓老闆打個三折,走!”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風十七一點也不笨,更不知道第一次接觸人族的自己渾身都是破綻。那是第一個與他交流的人,也是對他說過無數次我愛你的人,只可惜,直到那人真的將誓言完成,他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一切。
他因風十七愛上了人,也因風十七恨上了人,他努力想像風十七一樣活著,可他終究做不到如那人一般淡然。
秋小寒別處都不像風十七,只有這份對外界不悲不喜的淡然未曾改變。就像昔日的兔子包變成了紅豆酥,即使皮變了,包在裡面的餡兒到底是一樣的。
如果把皮也換回來呢?如果擁有這世上最強的修為和軀體,他是不是就能如過去一般悠閑自在地活著了?
鄰安君在榻上睡了很久,秋小寒也安靜地在一旁坐了許久,陽光漸漸西斜,光影不斷變幻,二人各自回憶著不相通的往事,誰都不想打破這難得的安寧。
最終,先醒來的還是風十七,他抓住了秋小寒木製的手,帶著這精緻的偃甲從自己肩頭一點點摸到指尖,突然輕聲問:“這身子你喜歡嗎?”
那是秋小寒從沒擁有過的肢體,比偃甲軟太多,好像他稍稍用力就會捏壞。他被驚住了,榻上的人卻是歪頭一笑,“給你可好?”
“你……”這奇怪的話讓秋小寒徹底失去了思維能力,他是第一次碰上這樣的事,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理解盟主的意思。
鄰安君見狀也知道自己太急了,連忙壓下所有情緒,語氣也恢複到了往日的蠻不講理,“看你小子整天自稱不舉調戲一下罷了,真以為我會看上你嗎?還磨蹭什麼,趕緊滾去江南執行任務!”
此言一出秋小寒如被大赦,催動真氣便禦著輪椅滑到了大門前,半點也不見往日手腳不便的遲緩。不過,他到底是個有始有終的性子,雖然覺得趕緊逃離盟主才能讓自己的頭腦恢複正常,仍是答了風十七之前提出的問題:“盟主,你原本的樣子就挺好。”
解決了所有問題,這人立刻禦著輪椅跑了,那速度倒和劍仙禦劍有的一拼。鄰安君可沒想到自己的調戲能如此嚇人,一時也不知該是悲是喜,只能摸著眉間剛畫成的道紋,緩緩嘆了一聲,“可我希望風十七能用更好的樣子活著。”
若不是關鍵時刻被天星幹擾,那個人本該擁有整個九州大地的靈氣和無人能敵的天資。是他的錯,若非進行修真改革樹敵太多,他也不會被自己人出賣,導致所愛之人以這樣殘缺的樣子重生。
居然會後悔樹敵,如今的他也變得很沒出息了。
雖然這樣想著,當他再睜眼時,那瞳中卻只有燃不盡的憤怒和殺意。
事已至此,所有參與者都必須為這件事付出代價,出賣他所在的叛徒,要他性命的仙魔,一個都別想活著!
水月山莊,就是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