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純然全身上下沒有一個正經的模樣,他懶洋洋地從門內晃出,腰間上繫著鬆鬆垮垮的紅白校服,校服袖子隨著晃動左搖右擺,內襯的紐扣也摁得零零散散,細長的脖頸下,凸出的鎖骨一覽無餘。
他的行為在麥望安的眼中,與麥望安記憶中宿純然的形象完全相悖,佔用這副身體的人好似在明確地說,他確實不是宿純然。
這場無聲的交接看似尋常,但落在麥望安的眼中,就像是一塊冰變成一簇火,濕潤的水被烘烤得幹淨,幹涸讓他裂出憤怒感。
而宿純然在看見他的瞬間,絲毫不加掩飾地勾起唇角,像是見到有趣的事情,眼裡揣著戲謔意,慢悠悠地向對面的目標走去。
好像已經知道對方的來意,宿純然卸去從前的偽裝,雙目張示著明晃晃的挑釁。他拖著悠長的語調,散漫地問:“找我嗎?”
“你要裝宿純然就裝得像一點兒,”麥望安毫不猶豫地揭穿他的身份,也為接下來的話做一個直來直去的鋪墊,“陳商和楊志陽兩人,我希望你能給我個合理的解釋。”
察覺到麥望安在說話前掃描過他隨意的穿搭,宿純然笑著,抬手把內襯上的衣釦全部扣實,又將腰間的校服拆開,當做披風似的搭在肩膀上,隨後才笑意岑岑地看過去。
他裝得可真假,或許壓根就沒有是否會被人拆穿,又或是為了激怒麥望安。只見他笑著眯了眯眼,裝作冥思苦想的模樣,最後雙目盯向麥望安,唇一勾:“他們是誰?”
若是想達到後者的目的,他平平無奇的這一招確實讓麥望安氣憤。麥望安念及這是在重點班樓層的走廊,氣氛較為安靜,他隱忍著鑽心入腦的怒火反問:“那你說呢?”
宿純然雙手插兜,身子後傾,故作可惜地唉聲嘆氣:“那我可真的不認識他們。”
被氣笑的麥望安倒是變得好聲好氣,但怎麼聽也是裹著一層嘲諷糖衣:“你不認識他們了?你怎麼會不認識呢,我都記得你教過楊志陽武術,你本人又怎麼會忘記呢?”
聽聞這話後,宿純然原本散漫的目光緩緩地移上那張表面含笑、內裡早被怒意填滿的面孔上。他的笑意因為思考而逐漸降低大半,顯得有些機械,又有些頹然。隨後的他像是掂量完什麼一樣,半垂下眼皮,盯著麥望安的校服外空蕩蕩的胸前,重新掛上笑。
“所以我要為他們向你做什麼解釋?”
“你要考的不是表演藝術專業,所以還請你不要再演戲了。”
麥望安再也不願與故意裝睡而又喊不醒的人死纏爛打,他一改從前的溫和的口吻,毫不客氣地諷刺,“你利用哥哥與朋友的友誼做壞事,你有心嗎?”
一個猜疑無數次的問題終於在這一刻得到了意想之中的結果,宿純然好似釋懷地笑了起來。他笑起來的聲音很輕,就像是卡在喉嚨裡的氣音,不仔細聽是完全聽不到的。
“果然是你們……”他將剛才的笑折斷在嗓子裡,眼底的笑意不知是早已深深地沉了下去,還是笑意從未到達過那裡,“那這樣的話我可就不用擔心是搞錯了人了呀。”
“就只是知道你的身世,所以你就要去利用別人陷害被楊延年創造出的路將寧?”
“這個原因還不夠嗎?你們對我的威脅有多麼大你們不知道?她被伽乙賦予了一副新的軀體,她來到這裡不就是為了奪回存在於我手中的魘珠,好拯救世界嗎?她是要殺了我的,我豈能坐以待斃!”宿純然咬牙切齒地說出這段話,“我也知道你來找我的用意,無非是想讓我透過楊志陽停止對路將寧的拆穿,好讓我的家人於半路折返。”
“可是麥望安,主動權在我這兒,你得討好我。”
麥望安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是嗎。但好像是我們各執一半吧。如果我把你的事情告訴你的媽媽呢,她會不會親手殺死你?”
“宿純然是她唯一的兒子,你對她而已不過是一個其他世界的外人而已,她沒有將你強制送回去就已經不錯了,又怎麼會無緣無故去相信你的話?這一招你就別想了。”
麥望安可以百分百地確定,這一段話說得一點兒沒錯。他作為異世界的人,身旁附著一隻魘鬼和魘鬼製造的靈魂,他能與驅魘師說上話實屬不易,沒把他打死算好了。
但他偏要繼續說下去:“那又怎樣,只要給她種下懷疑你的種子,那就足夠了。”
懷疑一旦存在,往後便不得安寧。這種感覺麥望安從前嘗試過,母親總認為他的努力與成績不匹配,認為他在說謊,可是他的實力本就不值一提,他本就沒有天賦。
為防止母親給他扣上不努力的帽子,他在力所能及的基礎上還要格外留心。
從此以後,被監視者需處處小心,監視者則日趨疑神疑鬼。
宿純然的母親作為一個驅魘師,絕對不允許放過一個魘鬼,何況是佔據她兒子身體的魘鬼,即便這個魘鬼也是她的親生孩子。
想到這兒,麥望安不禁好奇,宿純然的弟弟,眼前這只魘鬼,到底是怎麼死的呢?
“懷疑我又能怎麼樣?”宿純然向前邁出一步,近距離貼靠麥望安,輕聲細語中盡是惡毒的話,“他們又沒有證據證明我不是宿純然,何況他們的寶貝兒子沒死,他們捨得殺掉我嗎?但我早晚都要弄死他們的。”
那若有若無的灼熱氣息拂過面頰,像火苗燒滿天,既嗆又熱,麥望安深覺不適,隨即擰緊眉頭,微微向後仰去。他看向宿純然惡劣的挑逗模樣,僵硬地嫌棄道:“為什麼是早晚而不是現在呢?你是在貪戀什麼?”
像是好不容易深埋的東西被人輕松一刨便可以發現,居於宿純然臉上的玩味在那刻不受控制地消失殆盡。他斂起笑,前傾的身子撤了回去,像個死人,僵硬,卻又直挺挺地站著,黑沉沉的目光緊盯著某一點,就要把人吸附進去,周圍都感受不到他的呼吸。
他的反應是片刻的,可時間再短,也早被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的麥望安盡收眼底。
難得對方能被麥望安逼出冷笑,他嘲哼一聲:“因為我要讓他們痛苦。你說如果我讓所有人瘋瘋癲癲,讓所有人都被夢魘控制而生不如死,那這算不算他們失職啊?他們會不會內疚啊?他們會不會跪下來求求我不要繼續任性妄為了啊?你不覺得爽嗎?”
“就只是因為報複你的父母,所以你就要把玩所有人的性命嗎?”麥望安冷靜道。
“怎麼,你是心疼路將寧嗎?”宿純然笑道,“那你也求求我,我就考慮中斷。”
這番話讓麥望安咬著牙深吸一口氣,麥望安忍住所有的怒氣,緊繃的下頜線凸現他平靜的剋制。他嚥了咽氣,為眼前人指名一個方向,嗓音竟出奇的平穩:“去那裡。”
他示意的位置就是剛剛離開的天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