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祖輩皆是有名的驅魘師,自然知道這等後果;幼弟死後他又是家中獨子,有著父母的寵愛,家中沒人可以讓他以命犯險。
他這麼說,麥望安也理解,可是麥望安不理解的是為什麼自己會看到宿純然的臉。
難道真的是是夢?所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正是因為他與宿純然剛認識,他又對宿純然心生好感,想深入瞭解這才夢見他?
但他始終不明白,為什麼在夢見宿純然之後,魘窟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這說不通。
麥望安深深地陷入了沉默的糾結。
宿純然還在為自己表態:“無論你再怎麼想,我沒做過的事情我堅決不會承認。”
麥望安痛苦地濕了眼眶,一言不發。
“以後你也沒必要躲著我了,”突然,宿純然對他說,“下週地生會考後,我會向學校提出轉學申請,你安心在這裡學習吧。”
低迷著的麥望安猛然抬頭,紅血絲布滿他的雙眼,他的淚眼中蕩漾著不可置信的光輝:“為什麼?我們還有一年就畢業了的。”
雖然敵對,可他的語氣中帶著挽留。
宿純然當然聽得出來。
他笑了笑,笑容又苦又澀,完全沒有曾經的甘甜:“因為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
麥望安:“……”
宿純然是家中獨子,除此之外他還有著另一層耀眼的身份,便是家族唯一繼承人。
驅魘師,百人中挑不出一個,在這芸芸大眾之間,這層身份是何其尊貴又神秘,他既要擔得起,就得承受著外界給予的壓力。
小時候的經歷他歷歷在目,父母總會帶著他拜訪其他兄弟姐妹,這些人都是驅魘師的後代,話中也便沒有什麼忌諱。他作為阿公的直系親屬,是他老人家唯一的外孫,旁系少不了多多巴結,圍著他的人多之又多。
從小到大,他身邊圍著的朋友不少,但他打心底真正想認的,寥寥無幾。他的有些所謂的朋友,往往是奔著一些虛浮的東西來交往的,他承認自己聰明、漂亮、脾氣好,是可以成為別人的榜樣,是可以成為別人拿出去的談資,也是可以成為別人利用的一把工具。
但他討厭這樣,他討厭別人認識他進而想交朋友是因為這些表面的東西。
如果可以的話,他想,他寧願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些。
“繼承”這二字,好像一旦扒在身上,就是再也脫不去的皮囊。即便是想,他沒法坦坦蕩蕩地想,因為從他出生,這就是命中註定的事情,他要擔負起驅魘師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責任與義務,他要挺直後背、挺起胸膛,他要活得有意義——他是家中的希望。
他也想按照父母的模式成長,也想與父母同心協力。
可當他長大後,有了屬於自己的認知,有了屬於自己的是非觀,他漸漸不能再認同父母的某些作為,他覺得這是荒唐而又不講理的,他不想一棒子打死所有人。
直到他遇見了麥望安,便更加篤定了。
就像他能洞悉麥望安與路將寧的關系一樣,他也能看得出來,麥望安與他交朋友不是因為容貌,不是因為成績,更不是因為他背後的實力背景,他看重的是他這個人,是他這個活生生又實實在在的人。他喜歡這份兒沉重的份量,他喜歡這種沉甸甸的友誼。
他喜歡和麥望安交朋友。
非常。
所以當家長會那一次,母親親眼看見麥望安後,就讓他蓄意貼近麥望安,主要目的也是在瞭解過後,好獲得增強能力的機會。
但讓他傷害朋友的事情,他做不到。
“我會跟母親說你要轉學,到時候我轉學只是為了跟蹤你,這樣他們就不會把目光留在這裡,你初三那一年也能過得好些。”
麥望安囁嚅著唇:“我……”
宿純然搖了搖頭,笑著說道:“你不用多說,也不需要來解釋。你有你的苦衷,我也有我的顧慮,我們這樣的兩種身份能待在一起共同學習兩年,已經很不錯了,何況我們還算是朋友吧?如果你還願意的話……”
“我當然願意。”麥望安說,“我當然願意和你交朋友,之前家長會那次我就說了,你是我的好朋友,現在你還是我的好朋友。”
夕陽漸漸沉落,金黃的光線變得暗淡發橘起來,西方還算明亮的天空出現一連串火燒雲似的晚霞,深淺不一,變化多姿。暮色中的宿純然被光渲染著,更像是從天上降落的霞色,他微笑著,也不知道是夕陽太失色,還是他太過明媚,以至於奪目。
“謝謝你,”他喑啞著聲,“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