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漠想了想,四周看看,沒啥人路過,也跟著蹲下來:“收養孩子也是孩子,你若真過得不痛快,我去向梁王殿下求娶,樹挪死人挪活,怎麼都得有個活路。”
臨霧真突然說,他想在地上打滾。
隗漠沒說這樣好不好,只是看向四周,說幫他盯著,有人來就叫他起來。
臨霧真又說,怕髒了衣衫,別的人看見了,又說他去野地裡滾。
隗漠慶幸自己帶了披風,他拍拍馬身從馬背上取來,鋪在地上。
“小了點,能滾的地不大,可否將就。”
這人真傻,怎麼他說什麼都當真啊,真好騙。臨霧真取下帷帽,抬眼看他。
隗漠把面具取下了。
疤痕斑駁,臨霧真仍然看著他,輕柔的、毫無冒犯的,隗漠心裡甜滋滋的。
他是個容易滿足的人。
只要一個人能這樣看著他,他就足夠了。
臨霧真往後垂下,像朵凋枯的花,在披風上滾起來,又成了兔子。
他抓緊披風系在胸前,無憂無慮回到童真年代,翻滾在禦花園的土裡,弄得一身髒才痛快。
下了雨,他也要跑到雨裡去,以為自己是老天的兒子,天降的雨是給他梳洗呢。
孩子的思維總是奇怪的,怪異得彷彿超脫這個世界。
長大了,就落到實地裡來了,站不穩,站累了,倒下去,黃土埋上來,這一輩子就到了頭。
“隗漠,”臨霧真停了翻滾,望著蒼藍的天穹,“如果我不是現在的我,我和你會是知交好友的,泛舟遊湖,把酒言歡。”
他現在打滾都小心翼翼的,不能弄髒了頭發衣衫。回不去了。
隗漠忽然躺下來,躺在臨霧真身邊,跟他一起做傻事,他叫著馬的名字,讓馬兒幫忙擋擋。
馬兒甩了下尾,竟真的幫忙擋住兩人。
隗漠說,現在做好友也不遲,他雖然沒跟女孩子做過好友,但從現在開始,並不遲。
臨霧真不覺得感動,卻放鬆了些,問他以前是做什麼的,在打仗以前。
“放牛娃,喂豬娃,下田地捉泥鰍,啥都幹,也砍柴燒柴火,也捉鳥捉蜻蜓。”他說起那時候,不覺得愁苦,說起他自己做了把簫,就細竹竿鑽洞,吹出的聲音有點怪,但他沒事就愛吹吹。
騎在牛背上,有時風大有時風小,他就吹著那竹簫,跟風一起。
隗漠說田間有種草梗,也不知道叫啥名,剝了皮就是甜的,半甜不甜的那種甜;也愛摘些野果子,在衣服上擦擦就吃;屋前有個井,爺爺那輩就有了,井水也是微微的甜,吃不起糖,但時不時就能嘗到甜味。
“我那時還有個弟弟,調皮搗亂,我沒有做哥哥的樣,有吃的我都搶著吃,從不省下來給他。”
臨霧真問後來呢。
後來啊,隗漠說,災荒年來了,都死了。
他活著,成了流民到處乞討,後來參了軍,混口吃的。
“人命就跟草一樣,”隗漠說,“看起來都賤,活起來都難,可有土的地方,總也有草。賤歸賤,難歸難,給把土,給點雨露,也都活了。”
隗漠早就注意到臨霧真手受了傷,卻沒提,只給他講故事,說都能活。
“都活了,”臨霧真重複了一遍隗漠所說的最後三字,“這作為故事的結局,再好不過。”
哪怕活的只是一把草,也要開在墳頭上。
這是他的決定。
地牢裡。
葉枕冰被鐵索縛在牆角,臉上一道長鞭尾傷,渾身血氣。
按照慣例,刺殺帝王當誅滅九族。葉枕冰孤兒,師父已死,沒有可牽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