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田朗聲大笑:“可馮先生還是照做了!”
是的,他照做了,因為確切地明白那個人即將面對的命運。
然而,這能成為他下手的理由麼?
少杉一言不發,又端起一杯烈酒,將淚意一併吞下。希望那個尚未遠去的靈魂能感知他的歉疚。
羽田忽然舉杯,向他敬酒。
“馮先生,我實話告訴你,如果今天你不肯殺了他,我是不會放你回去的,知道這人是誰嗎?”
他幸災樂禍盯著馮少杉,“楊樹庭——你以前受人之託救過他。”
少杉宛如被人當頭一棒。
眼前是羽田遞過來的一杯酒,他喉嚨裡卡著笑意,“看來你的確不認識他。那麼,我信你是清白的——恭喜馮先生,你過關了!”
少杉急遽地瘦削下去,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能讓他驚悚回眸,往往一坐便是很久,彷彿心事重重。半夜裡,還時常會被噩夢嚇醒,這令洛箏非常擔憂。
“到底發生什麼了?”
洛箏猜到和那次宴會有關,問了幾次,少杉只是搖頭。後來才說:“我想給一個人做場法事。”
“給誰?”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臉色蒼白,像被什麼東西困住。洛箏不再問了,明白那必定是一段不愉快的記憶。她請來玉佛寺的和尚,在家裡唸了兩天經,超度那個不知名的亡魂。藍色香霧經久不散。
少杉終於又能安眠。
午後,洛箏獨自在園子裡散步,碰巧阿聲打身旁跑過,她叫住那孩子,想和他說幾句話,鳳芝忽然出現在走廊上,厲聲喚阿聲過去,彷彿根本沒有看見洛箏。
她站著發了好一會兒愣,也沒覺得有多生氣,鳳芝終於褪去那一層乖巧的外衣,不再小心翼翼討好所有人,有時甚至會表現出令人驚異的兇悍。然而深思之下,還是覺得她可憐。
又一天,洛箏房裡的丫環氣呼呼地告訴她,鳳芝把阿惠給訓哭了。阿惠下午來找洛箏問幾個字,在她房裡多待了一會兒,鳳芝知道後罵她,“成天就喜歡野在外頭,眼裡哪還有你娘?和你爹爹一樣,忘恩負義!”
洛箏聽得如坐針氈,她好不容易掙紮了出去,誰知兜來轉去又一頭撞回原來的網中。這張網上,滋生著無數發了黴的怨恨、妒忌、計較與不甘,雖然細微,也足以消耗生命。
她真的要在這裡頭糾纏到死?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嗎?
她想起喬櫻的建議,去香港或許是條不錯的出路,事兒她都能做,足以掙錢養活自己。
緊接著便想起她向少杉發過的誓,難道要再一次背棄誓言,拋下少杉?
她思慮得愁腸百結,最後還是決定去找喬櫻問問情況再說。
誓言不過是工具,環境所逼的産物。還有咒語——沒關系,咒語只對自己有效。況且,她讀了這麼多年的書,還真信那些東西不成?
洛箏要出門,家裡的汽車卻都在外面,只能去叫人力車——她特意挑的這時候,要瞞過少杉。走到門口,卻見趙大海等在那裡。
她出門還需向他解釋,“我去見個朋友,沒什麼危險的。”
“對不起,太太,馮先生吩咐過,您不能一個人出門。”趙大海已經非常專業,如今面對洛箏,也不再言語結巴,動不動就臉紅。
洛箏無法。
兩人分坐了兩部車子走,一前一後。還在去途中,洛箏便察覺不對,始終有人跟著他們。趙大海的車很快追上來,緊隨著她,神色也格外緊張。
洛箏在心裡落下一聲嘆息,吩咐車夫在前面路口調頭,“回去吧。”
她不想給喬櫻惹麻煩。
“羽田還是懷疑你。”夏臻襄悄悄告訴馮少杉,“叼到嘴裡的骨頭他是不會肯放下的,沒證據也給你安排些證據出來——他在找那段時間從你這裡出港的船,盯著船員一個個的問呢!還有,我知道你素來謹慎,但你歷次救過的那些人裡,其中不乏楊樹庭那樣的,對你瞞著身份尋求保護,這回羽田也叫人仔細查著,要弄一份名單出來,都是沖你來的,務須小心!”
吳梅庵去查了送走宋希文當日在船上的每一個船員,看是否有蛛絲馬跡洩露。數日後結果出來。
“是有一個管檢修的工人,在船上見過宋希文。”他向少杉彙報時臉色很差,“他還去問了老梁那是什麼人……老梁到現在才告訴我。”
“那名工人呢?”
“我給了他一筆錢,打發他回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