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箏回頭,彷彿勸他,又彷彿宣誓:“命是我的,不是你的。”
她眼神傲然,隱含挑釁,與夢中所見一模一樣,令馮少杉心碎。
洛箏義無反顧地走了。她知道這樣做對少杉不公平,可這世道又有何公平可言?他收起了保護傘,從此她是切實地踏足在尖刀之上了。
這樣也好。
“命是我的,不是你的。”活得不痛快,死又何懼。就讓她暢快地活,抑或暢快地死吧。
祁靜的死亡彷佛有一半降臨在了洛箏身上,她從未如此清晰地嗅到過那惡毒的氣息。母親過世時她也傷心,死亡既是沾著憂鬱的灰霾,也是一種解脫——對母親而言。不像祁靜的死,兇狠如獸、如刀,她能聽見撕咬、砍斫的聲音,將鮮活的生命割裂。
冤魂囂叫再度響起,與她一樣憤怒。那是祁靜的喊聲,她一定沒有屈服。這是唯一的安慰,她在洛箏心裡更成了神,陪著她,在這不講理的世界。死亡既是終極武器,也將是傳達敬意的方式。
湘琴拼命擺手,不肯收馮少杉遞過來的錢。
“二爺給湘琴的已經太多了,再說來陪小姐也是我的份內事。”
她眼圈紅紅的,剛才那一幕全看見了。
“二爺錯怪小姐了,我本來不該說的.......阿芳小姐前天來過,問小姐以後究竟什麼打算,還說二爺要和曾家聯姻......”
馮少杉什麼表情也沒有,把錢放在桌上,拂了拂衣袖走出去,汽車已等在院子裡。
湘琴哽咽,追上去問:“姑爺!你再也不管小姐了嗎?”
少杉彷彿沒聽見,腳步不停,很快就到汽車旁,保鏢給他開了門,他一頭鑽進去。
湘琴在臺階上望著,捂住嘴哭了。
洛箏先與廖太太清了帳,到旅店盤桓了幾日,每天不幹別的,就是去找房子。
還真讓她找到了,弄堂裡的亭子間,只一間幾平米的房,衛生間和廚房都要與人合用。房租比之前便宜一半。
房子一定,洛箏就回去找張嬸,把地址留給她,以備有人來找,除了宋希文,還能有誰呢?張嬸也明白,一口答應了。
洛箏暫時失去了經濟來源,處處都要儉省,用人也不請了,凡事都可將就,唯獨三頓飯。
一到傍晚,家家戶戶都忙著開爐做飯,整條弄堂裡炊煙嫋嫋。洛箏一狠心,買了煤爐打算自己做,別人可以,她為什麼不行?
忙了半個傍晚,別人家的飯都做好了,她爐火都沒生出來一星半點,臉比貓還花。又羞又氣,第一次覺得自己笨。
鄰居一戶姓江人家的女人看不下去了,幫她生好爐子,勉強做成了一餐飯。
江家男人在外面拉車,女人叫彩珍,在家忙活幾個孩子,她見洛箏穿著考究,又這麼拙手笨腳,猜到是哪裡落難來的小姐,便邀她在自己家開夥,象徵性地收一點錢,洛箏很高興,飯菜雖然粗糙,但三餐好歹解決了。
江家一共四個孩子,最大的男孩跟著親戚學木工,吃住都在那邊,偶爾才回來看看。第二個是女孩,10 歲,彩珍留在身邊使喚,家務多,總聽見她“杏娣”“杏娣”地喊。第三個也是女孩,才四歲,叫小月,最小那個男孩還沒斷奶。
小月很是活潑好動,喜歡爬高就低,時不時掰倒了碗,打翻了醬油,把彩珍恨得一天到晚罵。小月對洛箏好奇,會忽然跑到她房間門口,不說話,也不進去,兩隻眼睛吧噠吧噠閃,盯著洛箏打量。洛箏招手叫她進來,她也不認生,東看西看,什麼都覺得好玩。與洛箏熟了之後更是每天都去,彩珍也能稍稍喘口氣。
“這個字念 yang二聲)。”小月指著報紙告訴洛箏,“是太陽升起的意思。”
洛箏湊過去一看,還真是個“暘”字。
“你怎麼知道的?”
“姨姨說的。”她管洛箏叫姨姨。
洛箏想了想,的確有這麼回事,樓上阿婆有天讓她給寫個信封,兒子名叫顧暘,她贊過這個名字好,想不到小月都記得了。
以後洛箏常教她認字背詩,小月學得飛快。彩珍知道後笑說:“洛小姐你即便教了她也沒用,小月進不了學堂,不多久全還給你了。”
洛箏道:“認字總比不認強。”
“是啊!”彩珍先點頭,緊接著又說,“等她大了,沒使喚兩年就得嫁出去,女孩子終歸是別人家的呀!”
洛箏惻然,有些人的命運大概一出生便註定了。不過小月再來時她還是教,做一點徒勞的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