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琴愣愣的,好像再不認識她一樣。
洛箏坐在床沿上,“你是不是覺得,既然這樣,我就不該接受少杉的照顧?”
湘琴搖頭,機械性的,心裡也許就是那麼想的吧?人的本能比人本身更勢利。
“少杉是重情義之人,是我辜負了他。”洛箏嘆口氣,“但願將來我能還他這些人情。”
新蒸的紅豆糕出籠,鳳芝親自切了一盤給老太太送去,今天阿芳也在,正陪老太太說話。
“他怨我呀,怨我把六小姐逼走了,我這一向睡都睡不好,想起來就氣。”
長桌上一盆蘭花曬不到太陽了,鳳芝放下盤子,去將那花挪個位置,藉故晚些進去。
阿芳勸老太太道:“少杉不是從小就這樣呀!覺得一樣東西好,就再瞧不上別的了,抓在身邊不肯撒手。書讀得好的人總有點痴氣相。好在已經離了,等日子長一點,總會淡掉的。”
“我就怕曾家不願意等。”
“我打聽過,曾家上下,包括曾四小姐都對少杉很滿意呢,四小姐表示願意等……”
老太太給過媒婆一張少杉的相片,顯然已經在曾家普遍傳閱過了。
鳳芝掀簾子進去,“老太太,阿芳小姐,來嘗嘗新蒸的紅豆糕!”
阿芳打量她神色,心知剛才說的話一定被她聽見了,因笑道:“我們剛剛在說曾家,要不是少杉拖拖拉拉,這門親早可以定下了。”
鳳芝把紅豆糕一塊塊拉開,笑容淡淡的,眼皮也沒抬一下。
“六小姐這會兒在虹橋別院住著呢,聯姻的事要定下來,恐怕也難。”
老太太和阿芳都怔住,老太太尤其不是滋味。
“少杉告訴你的?”
“二爺怎麼會告訴我呢?”鳳芝短促一笑,“是吳先生無意中說漏的。”
她去給吳梅庵送東西,恰好有個夥計正告訴他在別院看見洛箏的事。
阿芳納悶:“她這是打的什麼主意,婚不是她自己要離的麼?”
“說是有個朋友叫日本人抓去了,六小姐求二爺幫著救人。”
阿芳詫異地笑:“她怎麼好意思的?”
老太太把才咬一口的紅豆糕往盤子裡一丟,胃口沒了,她氣哼哼道:“少杉就是這點上糊塗!”
阿芳問鳳芝:“我說句玩笑話,你是贊成六小姐回來呢,還是贊成二爺娶曾家四小姐?”
這問題鳳芝早考慮過了,也是兩難。洛箏是馮少杉的心頭肉,只要她在,他眼裡心裡便只有那一個人,她走了,鳳芝著實松一口氣。可倘若曾家的嫁過來後産下一男半女,自己的地位也會大不如前。
阿芳笑微微等著她回答,連老太太也有了點認真模樣。鳳芝暗自苦笑,這些事,豈是她們幾個女人能定得了的?
“眼下這局面,當然看誰對二爺最有幫助了。”她終於淡淡地開了口。
想到少杉的為人,她還是寧願來的是新人,況且也合老太太的意。
阿芳拍手笑,對老太太說:“姑母你聽,鳳芝多識大體,您可沒白疼她!”
老太太撇了下嘴,“別人家有幾個太太的都鬧,我們家就從來不鬧,我凡事講公平,孩子們也都規規矩矩的。六小姐是例外,她志向遠大,非走不可,但她在馮家這幾年,誰也沒虧待過她,不天天都和和睦睦的?”
鳳芝臉上掛著一點稀薄的笑容,心裡未嘗沒有怨憤。
只聽阿芳又道:“既如此,這個惡人,就我來做吧。”
吃過飯,洛箏坐在桌前寫東西,也只有躲進故事壘砌的城堡裡,她才能暫時拋卻現世的煩惱。
寫了會兒,眼皮漸漸耷拉下來,她晚上總是睡不好,白天也是,明明很累,躺下去便胡思亂想,身心均是疲憊不堪。
馮少杉進來時,洛箏已趴在桌上睡著了。他腳步輕,沒將她驚醒,對著她的睡態欣賞了會兒,又忍不住伸手去撫她朝上一面的臉頰,不敢用力,只輕輕一觸便縮手。她臂彎下壓著張稿紙,寫了幾行字,馮少杉彎下腰去讀——
“你不怕麼?”雨桐問她。
“怕有用麼?”她咯咯地笑,“沒誰能夠永生,幾十年或者上百年,走到頭了都一樣。我只求能活得有價值一些,不要像棵無名草,連死了也是寂寞的。如果能找著一個高於死亡的理想,我願意為它獻身。”
她趴在陽臺欄杆上,夕陽在她臉龐上蒙了一層金色的光,她還沉浸在想象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