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逗留了一分多鐘,終於松開她,狠狠心走了。
門一關上,洛箏的眼淚立刻湧了出來。
“來了新社長,一個幹巴巴的小老頭。”祁靜抱怨,“一來就搞審查,還要每個人寫份小傳給他,一堆形式主義——宋先生去了哪兒,連你也沒告訴?”
洛箏搖頭,低眸喝咖啡,這咖啡苦得變了味,讓人疑心是不是在裡面摻了別的東西。
“我去問過歐老,歐老說是宋先生家裡要他回去,也沒說準去多久,回不回來,報社又不能停下來等他……可能還是上回日本人找他麻煩,他家裡怕他出事。”
盡是猜測,也沒多大意義,祁靜沒再說下去。
洛箏始終沉默,祁靜捏了捏她的手,想安慰,又不知從何說起,本質上,她對感情也沒多少信心,不敢替任何男人做保證,友誼和愛情終歸是兩回事。
“男人就怕這樣的,說走就走了......幸虧你跟他沒什麼。”祁靜眼簾一垂,聲音低下去。
隔了會兒洛箏才反應過來,她大約是指發生關系。宋希文是有那方面意思的,每次和洛箏親熱,她都能感覺到,盡管他竭力掩飾著不給她發現。但他從來不提,想是怕洛箏反感。
洛箏忽然後悔,她應該主動些的。宋希文不在身邊,她反而更確定了對他的感情。
“你還在印那種報紙嗎?”洛箏輕聲問。
“嗯。”
“換了老闆,你做事要格外小心。”
祁靜笑笑,“放心,他查不到那麼細,我用的人都很可靠。”
洛箏的感冒早好了,陰雨季也過去了,宋希文一直沒有信來,她很想他。她悄悄去過宋希文的公寓,裡面的東西紋絲未動,還跟上回來時一樣,彷彿他一會兒就能回來。
書房的一個抽屜裡存著厚厚一疊報紙,全是她在晚報上登過的小說,按日期疊放,每張報紙的正面都是她的文章。洛箏只稍稍翻了翻就打住,怕眼淚會打濕那些報紙。
她離開時把它們全帶走了。
馮少杉不喜歡熱鬧,尤其不愛在眾人面前高談闊論,歐季禮深知這一點,因此每逢他來訪,都是單獨接待,在書房,比之客廳,雖小而亂,但也親切。
他給馮少杉鑒賞一本宋版藥書,新近有人無意中收到後贈與他的。馮少杉翻了幾頁,書作者師出無名,但內容頗有趣,與一般藥書見解不同。
“也不知真假,年頭肯定是有一些的,少杉你若喜歡,就拿回去看著玩吧。”
兩人推讓一番,馮少杉才收下,歐季禮喜歡送人禮物,不收他不高興。
“宋希文離開上海了,我想這下少杉你可以高枕無憂了,哈哈!”
“果然託歐老辦事,沒有辦不成的。”
“哎,我也沒做什麼,順勢而已。我信奉老莊哲學——無為,不動比動強啊!前幾日聽說巡捕房又叫你去認人,可是行刺那兇手抓著了?”
少杉搖頭,“盡是胡亂抓來充數的,我都給他們攪煩了,以後不會再去。”
“難道就由得行兇者逍遙法外?”
“大海撈針,怎麼找呢?況且都拖這麼久了,殺姚梓謙和竹內的兇手不也沒著落?”
“也是。”歐季禮嘆氣,“如今亂就亂在這些地方,找多少人看著都不安全。姚梓謙的確死得蹊蹺,殺人的到現在也還一點影子沒有。竹內倒簡單,就是一樁風流官司,當事者逃了,可惜了老闆娘,死了替他們什麼。
“聽說羽田還抓了不少人,和那對小鴛鴦有來往的,逐一的逼問,依然沒有頭緒,他一怒,竟把那些人全給殺了,哎,作孽!”
“如果這些事都是宋希文惹出來的,那麼他在上海確也不能夠再待下去。”
歐季禮一愣,隨即擺手笑道:“怎麼會和希文有關?不過他太愛張揚倒真是個麻煩,不擅藏鋒,讓羽田給盯上,屢屢地遭懷疑。”
馮少杉幽然道:“我反而覺得宋先生是聰明人。咱們這些人,日本人多少都能摸著點底細,藏著掖著更惹人起疑心,幹脆像宋先生這樣,原來什麼樣就什麼樣,反倒容易辦事。”
歐季禮聽他句句話有深意,只得裝糊塗笑笑,不接茬。
“哦對了,我跟海軍部新上任的增子上將前些日子吃了頓飯,此人似乎要比內藤難相處一些啊,不知少杉你怎麼看?”
“也沒什麼,歐老只要別心疼錢,日子還是跟從前一樣,能過下去。”
歐季禮哈哈大笑,“少杉說得極是——那麼咱們的生意……”
“自然是接著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