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放浪形骸的笑聲洩露出來,引得洛箏朝裡面瞟了一眼,幾個日本人脫得只剩白襯衫和大褲衩,站在屋子中央跳著唱著,那聲音既像哭又像笑,是扭曲的鄉愁,還是極權帶來的高度愉悅?
她正欲收回目光,不期然發現馮少杉也在裡面,一手攬著濃妝豔抹的舞伎,一手正端起酒杯將飲,那女人蛇一樣纏在他身上,彷彿想找個洞鑽進去。
洛箏待著,忘了及時走開,馮少杉彷彿有感應,一抬眸,看見是她,持杯的手頓在空中,臉色更加僵硬。
女招待退出來,移門又被拉上,所有不堪的畫面也都消失了。洛箏這才如夢初醒,繼續往前走,心裡茫茫然,忽然很難受。
想起前陣子在宋希文答謝宴上聽到的一些議論:現在只有馮少杉的船和夏臻襄的車出入自如,一個給日本人運煙土,一個給日本人運藥材,誰敢攔?
“而且現在馮少杉也不容易接近了,請他幫忙,十次有九次是推掉的,人都會變啊!”
“也不能怪他,幫多了日本人要懷疑的,當然得先保住自己……”
以及,他即將出任的理事長之位。
他真的變了?
身後有移門拉動的聲音,洛箏心有預感,腳步放得更慢,須臾,馮少杉微微搖晃著身子接近她。
“萱萱……你也在這裡?”
她回眸,看見他含笑的臉,眼眸濕潤,裡面彷彿裝著一片海,身上散發出濃濃的酒氣。
她靜靜地望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馮少杉又問:“和誰一起過來的?”
“宋先生。”
他點點頭,“還有個祁靜,對不對?總是這兩個人……你沒怎麼變,和在家時一樣,怕應酬,我本來以為你會......哦,當然,變得更漂亮了。”
他用目光鎖住洛箏,笑容倦怠,語氣竟有些輕佻。
洛箏凝視他,“你喝了不少酒?”
“唔,應酬麼,難免的。”
他也凝視她,眼神忽地有些遊離,彷彿還是從前在家時晚歸,聽她輕輕嗔責。
“你和日本人打交道,要小心......保持點距離,別走太近了。”
到底還是擔心他,說了不該說的話。
果然,少杉神色清醒了些,笑問:“不是說各走各路了麼,你還關心我的事?”
洛箏無言以對,回轉身,走自己的路。
馮少杉盯著她遠去的身影,就像無數心碎的夢裡那樣,她與他漸行漸遠。
他忽然對著她的背影說:“我後悔了。”
洛箏腳步一頓,沒有回頭,又走了幾步,霧氣沖入眼眶。他以前從不說後悔,即使拋了志向回國應命。
這後悔可以有很多意思,後悔沒去內地,後悔與日本人合作,後悔任她出走,但洛箏明白他最切實的涵義。
她最初起念想出國時,少杉不捨得放她走,曾懊惱地說過:“如果當時再堅持一下就沒這麼多事了——我們沒有孩子,但能好好過下去。”
洛箏仰頭,把眼淚咽回去。身後那樣安靜,她知道少杉不會追上來,一切都太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