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千年來,男人把女人當作私有財産,男人休妻可以,女人離婚,不行。男人可以尋花問柳,三妻四妾,女人稍稍活潑一點就有閑言碎語加身……可時代變化了,女子正從混沌中蘇醒過來,是時候抗爭了!如果女人不主動為自己爭取這些權利,就會永遠成為男人踩在腳下的爛泥,女人自己不主動站起來,還有誰會拉我們起來呢?
……”
文章從頭到尾都沒提及洛箏,但此文就排在洛箏那篇宣告的下面,佔了半個版面的篇幅,可謂意味深長。
祁靜道:“那天你打電話來時喬櫻也在,是她主動要求寫的,我想是個好主意,既然都公開化了,斷沒有軟弱退縮的道理,尤其不能再給馮少杉留任何餘地——說起來也是他自己惹的,幹什麼自說自話發那種宣告呢!”
洛箏起先還有些忐忑,再一想也釋然了,撕破了臉也好,反正她已找不到第二條路可以走了。
老太太的房門開著,裡面傳出重重的咳嗽聲,緊接著是一連串控訴。
“馮家到底哪點錯待她了?過了門三年生不出一男半女來,就為你娶鳳芝她擺了這麼多年臉色,她到底想怎麼樣?難道要馮家絕後不成!”
鳳芝的腳步在門口停住,這時候進去不妥,也想聽聽馮少杉怎麼說。她一早就得知老太太不知從哪裡弄到了那兩張報紙,看得大拍桌子,差人把少杉叫去,訓了快一個小時了,平時這時候,他早該在藥堂裡忙碌了。
鳳芝謹慎,這件事與洛箏相關,她原不該插手,但又實在擔心少杉,才跑了來。
“不是她要鬧,是那些報紙搞事,她本人沒什麼……”
馮少杉試圖解釋,但老太太不願聽,語氣更加憤怒。
“你還要替她說話!她一個有家的女人,放著本分日子不過,跑到外面去鬧出這些事來,藉著報紙跟你打筆墨官司,你覺得很光彩吶?!”
少杉聽憑母親數落,不再開口。
老太太發洩夠了,終於緩和下來,嘆氣,“我知道現在新時代新社會,女人也有野心了,我們馮家養不起這樣的媳婦,她要離你就離吧。離了婚,你把鳳芝扶正,日子過得只有比從前好。”
鳳芝聽得滿臉通紅,縮住腳,這屋子更是沒法進了。旁邊站著兩個傭人,全都低了頭,假裝互相竊竊私語,不看她,擔心撞破她的得意彼此不好意思。
只聽老太太繼續道:“鳳芝這些年受的委屈,你心裡都清楚吧?給你生了孩子卻沒名沒分,她說過什麼沒有?一句怨言沒有!越是這樣,越不能委屈了她……”
鳳芝在屋外轉了幾個圈,喃喃自語,彷彿誰在等她解釋似的。
“吳先生候在外頭呢!好像有什麼要緊事。”
其實沒什麼要緊事,不過是看過了時間,讓她來瞧瞧什麼時候能走——除了她,沒人敢在老太太盛怒時踏進那間屋子。
“婚是她要離的,現在全上海都知道了,你還硬拖著她不放,這不是讓人看咱們笑話嗎?馮家從你爺爺開始,最忌諱就是幹這種死皮賴臉的事,你怎麼都忘了呢?”
依然是規勸的口吻,顯然少杉仍不同意離婚。
“我不是不講理的人,如果她對你有感情,我不會強來拆散你們。”說到這裡,老太太的語氣沉下去,拖著長長的聲調,痛心疾首,要喚醒一個執迷不悟的人,“老二啊!現在是她不要你啦!”
鳳芝兩隻手絞來絞去,走到門邊,又折回來,再走過去,她想做點什麼來緩解危機,一時又想不出辦法,幹著急。
馮少杉忽然一掀簾子出來,垂著眼簾,一張痛苦憤懣的臉。
“二爺!”幾個人同時迎上去。
他誰也不理,甩頭就跨出門去,徑直地走了。
這一天,馮少杉沒去藥堂,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只有吳梅庵能隨便出入,中午鳳芝端了飯菜託盤想進去,也被梅庵攔住。
“姨奶奶請回,二爺說了,今天誰也不見。”
鳳芝只得將託盤遞給他轉交,“有勞吳先生了,二爺如果要什麼,只管告訴我,我給準備去。”
她那一絲失落掩藏得很好,但還是被吳梅庵看出來,溫言勸道:“給二爺一點時間,他都會處理妥的。”
聲音低柔,含一絲抱歉,鳳芝感激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