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來了!”
有人發現她,叫聲宛如在她背後猛推一把。她藏起心頭的苦澀,緩緩走進去,努力擺出笑臉。一亭見她來了,欣喜地嘟噥了句什麼,又將那孩子小心翼翼交給她抱,雨桐木訥地接過,低頭去看,那小小的剛出生的嬰兒,有著粉紅色的面板,嘴巴蠕動著,亮晶晶的眼睛盯著她,沒有好奇,也沒有喜悅,完全是無意識的。
周圍人聲嘈雜,如一片歡快輕盈的雲氣浮在半空,而雨桐卻彷彿與之隔離了一般,她試圖表現得高興一些,可是驀然之間覺得鼻子發酸,眼睛裡迅速蒙上一層霧氣,慌忙把孩子遞回去,扭過臉,佯裝咳嗽,迅速走了出去。她料想有許多雙揣測的眼睛正盯著自己,可她不得不這樣硬生生地離開——她無法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流淚,太丟臉了。
雨桐成天泡在書堆裡,不是讀書,就是寫故事,感覺自己快變成一具古董了,可不做這些,她還能以什麼消遣呢?
從前在孃家,父親也是三妻四妾,她沒覺得不妥——生下來就看到這模樣,便以為世界理所當然是這樣。
要等事情落到自己身上,才明白原來如此難以忍受。獨佔性是夫妻情感的根本,每分享一次,感情就被稀釋一遍,難怪二姨娘表面張狂,背地裡依然恨老爺的薄情。
直到此時,雨桐才真正理解母親。
想想也駭異,不知道那麼多與她們類似的女子都是怎樣看待這件事的——共享一個丈夫。這根線往前還可以追溯到很遠,數千年都是這麼過來的,沒人關心這些女人的感受,彷彿本該如此。
或許還是因為她讀了太多書,想法多了?
即便讀書,她也無法像從前那樣專注了,常常只是呆坐著,出神,一坐就是半天。
窗外,傳來一亭問小環的聲音:”少奶奶今天做了什麼?”
“什麼也沒幹,就坐在桌子前發呆。”小環的語氣裡暗含著委屈,替雨桐委屈。
一亭走進來,臉上帶著笑,說有個好事讓她猜,雨桐對這種把戲已經膩煩了。
“猜不出來,你直說吧。”
一亭便說了。
原來他在飯局上認識了一位給報社寫專欄的作家,閑談中一亭提及雨桐也在寫故事,那位作家當即表示可以幫她給報社投稿試試。
雨桐臉上這才有了些神采,她挑出幾篇自己滿意的故事交給一亭,又問起那家報社的情況。
“好像是叫《申江晚報》吧,新辦的報紙,跟他聯系的編輯是個女孩,到處找人要稿子刊登呢!”
一亭忽然停下來,端詳著她:“你終於笑了。”
雨桐怔了一下,心裡是愧疚的,他近來總想著法哄自己開心。
不久,報社給雨桐來了複函,擬將刊登其中兩篇,那個自稱叫周蔚的女編輯,在信中大誇雨桐寫得好,並在信的末端添了一句:
“如果方便,希望可以和謝小姐見上一面,以便商談日後長期合作等事宜。”
這封信令雨桐激動了一整天,但直到一年後,她才有勇氣與周蔚見面,那時還不曾料到,從她們見面開始,自己便離走出梁家不遠了。
孩子們一天天長大,一亭周旋在兩個女人之間,溫柔耐心地權衡、安撫,生活中難免有起伏,但都被他抹平了,日子雖辛苦,總體而言他是滿意的。這種模式也被家裡所有人接受並習慣。
除了雨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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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視》到此為止,洛箏的自傳她還會接著寫,但因後面的故事與現實重合了,正文中不會再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