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雨桐沒再落淚,只是心跳得格外厲害,渾身彷彿虛脫一般。
桌上的茶還溫著,她給自己倒了一杯,小口小口地喝,等心漸漸靜下來。她翻開記事簿,試著寫下一行字,過了片刻,又寫下一行。終於,她把自己從現實擲入虛空,就這樣成功擺脫了眼前正遭受的痛苦。
由始至終,她都沒像過去那樣,隔一會兒就偷偷去門口看看,仔細計算著一亭究竟是什麼時候走的——沒有意義的考量,自我折磨的手段。
那天晚上對雨桐來說是個轉折,她以為自己不會再為這件事傷心。
一年後,秀蘭生下了女兒姍姍。
早起收拾東西,雨桐發現一亭的隨身章落在自己房間了,小環這會兒不在身邊,她便決定親自給一亭送去。一亭有個習慣,到藥堂去之前,會在書房先待上半個小時。
雨桐推開書房的門,裡面空蕩蕩的,一亭不在。她納悶,難道這麼早就走了?
從書房裡走出來時,老太太身邊有個叫青青的丫頭剛好經過,是個口齒伶俐的姑娘,她問雨桐:“二少奶奶是不是來找二少爺?”
雨桐點頭。
青青立刻道:“二少爺這會兒在姨奶奶房裡呢!”
雨桐心裡咯噔了一下,完全是出於本能,其實沒什麼可意外的,一亭很喜歡姍姍,姍姍自然是養在秀蘭房裡的。
雨桐把印章交給青青:“你把這個給二少爺拿去罷,他白天可能用得上。”
青青沒伸手去接,反而說:“二少奶奶好像不怎麼去看姨奶奶呢,姨奶奶肚子很大了,老太太叫人看過,說這回準定是個小少爺。”
說著,使勁拿眼睛睃雨桐。
傭人若是勢利起來,會格外讓人受不了,雨桐不願讓一個丫頭給看扁了,便道:“那我自己去吧。”
快到秀蘭的住處時,雨桐越走越慢,這地方她的確來得少,有點無從下腳的感覺,往哪兒走都不自在,倒是秀蘭,隔一陣就來給雨桐請安,禮數周到。
秀蘭就坐在窗前,側身對著外頭,懷孕的人起得比較遲,這時剛在梳妝,站在她身邊伺候的人不是丫鬟,卻是一亭,指間捏著根鑲綠松石的簪子,慢悠悠往秀蘭的頭發裡插,舉止溫柔而安詳。
雨桐猝不及防,調頭就走。她一口氣走回自己住的院子裡,氣喘籲籲,心如刀絞。
她總以為一亭娶妾是為了延續子嗣迫不得已,他和秀蘭之間除了必要的身體交流,再無其他。她花了很長時間建立起這樣的意識,以便在面對一亭和秀蘭時,情緒不再陷於混亂。
可也許並非那麼回事,是她太一廂情願了。
她忘了,人心都是肉長的,會感動,會轉變,更何況是有過最親密關系的夫妻——即便秀蘭是妾,也是一亭一輩子的伴侶,與自己又有何異,名分不同而已。
更大的打擊來自小少爺出生以後。
這在梁家是一件盛事,一亭終於有後。孩子出生那天,雨桐盡管不願去,但礙於禮節,不得不親身前往道賀。
秀蘭房裡早已到了許多人,熱鬧的說話聲、歡笑聲從窗戶裡飛出來,老太太的笑聲最響,在她眼裡,事情終於圓滿了。
“瞧這眼睛,這嘴巴,和你爹爹剛生出來那會兒一模一樣喲!”
雨桐再次心怯,無論怎麼給自己鼓勁兒,也抬不起腳邁進去,甚至再往前多挪一步也是痛苦的。
她終於看見一亭,一亭抱著剛出生的兒子,臉上掛滿喜悅而幸福的笑容。
雨桐站在門外,像與他們隔著整個世界,她如此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根本就是個多餘的人。